[散文]df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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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的的沙滩

  我有一片沙滩

  靠近森林

  和黄莺同居

  我有一片沙滩

  覆着金色的阳光

  不远的河里荡着古老的木船

  可是我常常想

  那该多好

  要是能有我的奔驰在此停泊

  在城市的眼中

  乡村是一首诗

  有谁愿从繁华走进贫穷

  我不是圣人呵

  圣人都已长眠

  只有圣人快乐于他的沙滩

  诗歌二首

   1、远方

  我不敢望远方

  远方蕴藏着未来

  依稀露出寒碜的轮廓

  那里没有阳光

  阳光照耀别人庭院

  我的屋宇永是极夜

  我一直图解

  究竟是我缔造着未来

  还是未来早已成型在远方等我

  2、洞房花烛夜

  有没有一辆车

  免费乘坐

  朝着梦的方向行驶

  在那里

  一场盛宴刚刚结束

  我疲惫地躺在床上

  我的爱人 她是那样的迷人

  甜甜地笑着

  她拔出了一柄剑

  缓缓地

  刺入我的胸膛

  冬季宣言

  我是一百年的冬季

  守着冰天雪地

  压抑爱情的欲望

  你是水仙

  你是牡丹

  你是红莲

  都请走开

  你可去过沙漠

  爱情的坟场

  即使梅花

  也请去

  寻找别的季节

  我不相信

  在苦难里绽放的你的笑靥

  是由衷的

  如果你因我拒绝而受伤

  那也是一柄受伤的剑

  反插在我的心口

  2、苦茶

  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特质

  比如

  是一杯昏暗的苦茶

  不敢邀你同享

  尤其怕

  你甜蜜的的味道

  我浩瀚的枯涩

  定会将你同化

  成为后天的一个

  就让我独自啜饮

  反思泡制的过程

  然后静静地被风干

  创世纪+马太福音八大疑问

  1、创世纪第二章 耶和华神将那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耶和华神吩咐他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疑问:上帝喜欢吓唬人,抑或是他老人家健忘?亚当非但没死,反而活了九百三十岁。又,区分善恶有何不好?浑浑噩噩,人与动物何异?

  2、创世纪第三章 蛇对女人说:神岂是真说,不许你们吃园中树上的果子吗?

   疑问:创世纪之初,动物也会说人话,或者人懂动物语言?这语言是英语、葡萄牙语、汉语,还是其他?

  3、创世纪第三章 亚当夫妇吃了禁果后,“他们二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裸体,便拿无花果的叶子为自己编作裙子。”天起了凉风,耶和华神在园中行走,不见人,就呼唤二人,亚当出来,如实交代了罪行。上帝于是首先向夏娃发难,然后又向蛇和亚当宣布了审判结果,要蛇以肚子行走,和女人彼此为仇;加增女人怀胎的苦楚;亚当须终身劳苦才能果腹。

   疑问:上帝所以恼怒,大概是因为他喜欢欣赏人体艺术,尤其是女性人体艺术吧?

  4、创世纪第四章 亚当的长子该隐献给上帝地里的出产,次子亚伯献上羊群中头生的羊和脂油。上帝青睐后者而白眼前者。该隐怒而杀弟,并因此获罪被驱逐异地,后与妻子同房,生了以诺。

   疑问:该隐的妻子是何方神圣?是上帝抽取该隐的肋骨造出的第二个女人?要不,就是亚当的女儿,即该隐的胞妹?

  5、创世纪第九章 洪水过后,神赐福给挪亚和他的儿子,对他们说:你们要生养众多,遍满了地,凡活着的动物都可以作你们的食物……

   疑问:今天我们禁食果子狸,是否违背了上帝的旨意呢?

  6、创世纪第十三章 耶和华对亚伯兰说:……我也要使你的后裔如同地上的尘沙那么多,人若能数算地上的尘沙,才能数算你的后裔。

   疑问:上帝竟没有计划生育的观念?要知道人多未必是好事呀。

  7、创世纪第十八章 上帝一行三位,享用了亚伯兰的奶油、奶和牛犊。为表答谢,其中一位说:到明年……你的妻子撒拉必生一个儿子。

  此时,撒拉年迈且早已断了月经,亚伯兰夫妇当然不信。然而上帝没有食言,到了所说的日子,撒拉果然给亚伯兰生了儿子。

   疑问:上帝是一位技艺超的专治不孕不育的妇科医生

  8、马太福音第一章 玛利亚已经许配了约瑟,还没有迎娶,玛利亚就从圣灵怀了孕。约瑟不想戴绿帽子,但作为一个义人,他又不愿意明明地羞辱她,想要暗暗地把她休了。主的使者知晓后,托梦告诉他,这一切的事成就,是要应验主借先知的所说的话:必有童女怀孕生子,人要称他的名为以马内利。

   疑问:上帝也有处女情结

  铁窗里的幽默

  602监室近来人员相对稳定,住着31位光头,其中三个少年犯。每天从早到晚最重要的事是编制菊花包,用细细的白塑料丝啊花花绿绿的豆粒大小珠子起来有人抱怨,有人心平气和。这义务劳动能让人学到一点手艺自不必说,最主要的是分散注意力,使人不能时刻关注自己的处境。

  当然,编制时少不了要聊天的,看守也算够意思,捂一只耳朵竖一只耳朵。

  少年犯之一的康年仅16岁,犯的是抢劫罪。看他那样子哪里像?睫毛夸张的长,眼睛忽闪忽闪地,十足一个卡通人物。他有些得意地回味说,他是从家里被警察抱上车的。那天他睡得正香呢。直到进了看守所才苏醒。他还一半委屈一半炫耀地说,他是被自己的两个哥哥揭发出来的。我真的冤枉,要知道,最后一次我可没参加,他说。

  他的表达远非笔墨所能重现。当时大家听了都抱着肚子笑出了眼泪说,TMD闭嘴,影响了任务的完成,你负得起责任吗?

   31个人,只有宇已被判刑。数日后他将被押往南方某监狱服刑。他的被专政要归功于他的金右脚。去年6月中旬,他陪朋友吃饭,朋友的朋友也去了。几杯酒下肚,便都豪爽起来,谈侠论义。朋友的朋友中间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有点神秘地说,真是冤家路窄,想不到这小子也敢在这里出现。哥们儿一起修理修理他如何

   原来,那个所谓的冤家曾借了朋友的朋友一百来块钱,屡次催还,他不但不还,反而找人给朋友的朋友一顿饱拳。

  宇不假思索,冲向那人,只一脚,就踹翻在地。他刚要再补上一脚,就在这时,朋友的朋友拎着刀赶到了,说我来。话出刀落,结果那人被当场砍死。宇当场吓呆了。朋友的朋友很聪明,及时投案自首,加之在法院有人,只被判了11年有期徒刑。而宇作为第二被告,被判5年。一脚,5年哪。宇唏嘘道。

   前不久,有人给宇带消息说,宇的母亲整日哭泣,嗓子哭哑了,头发也全白了。短短四个月,她老了几十岁。

   每个人都讲述了自己的故事,每个故事都富有戏剧性,常常逗得众人捧腹。幽默细胞大家都有,可是幽默的才华却在这个地方得到了施展,这该是怎样的幽默?

   他们都不敢想象未来,一旦入了铁窗,终生就打上了被其实的烙印。未来,又岂止是不会幽默?

  春节沦陷

  同往年这个时候一样,母亲一天紧似一天地追问放假的时间。我却不得不再次令她失望地回答,只有三天,回不去了。母亲听罢,哀叹一声,咋就不能多放几天呢?自私如我,在天平上无疑加重了自己的心理砝码,而忽略了母亲的感受。其实我可以轻易地多请上几天假的。

  大学毕业三年来,我工作甚不如意,薪水刚过千元,勉强维持自己的开支,家人根本无法受惠。今不如昔,我上大学时我也曾风光地回家过年。如果非要回家,我会避开拥挤,尤其是众人棺材一般的目光,像贼一样,悄悄潜回。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春节前夕,我去拜访过一位在监狱系统工作的女士,她是处级干部。见到她时她正在办公室里嗑瓜子,另一位,她的同事,则在织毛衣。我们闲聊起来,她说她也不喜欢春节,经济大潮冲淡了那种美好的氛围,每到这时送礼的人太多了,看着都愁得慌。

  我便有些担心,因为我也带来了一份薄礼。送礼当然是有目的的,我此行是想让她为我谋一个职位,在她的监狱。她高兴异常,连说好啊,好啊。她真是爽快,我暗暗庆幸。乘机把礼物呈上,她愉快地接受了,笑着批评我,你小子这是害我啊,我们是什么交情,你还来这一套!聊着聊着,已是中午,她打电话给她的爱人,吩咐炒几个好菜,来客了。饭后,我们仍没进入正题。我有些着急,提醒了她几次。她于是旁敲侧击地说,现在的钱不值钱了,受她恩惠进入监狱工作的,没有一个比她工资低。那些孩子,她笑着说,可真够狠的,一次就给我三四万。我听了,脸上一个劲地发烧心里头则发凉。对比人家的慷慨,我这二百元的小礼,简直是在侮辱她了。我赶紧找个理由,起身告辞。

  2004年的12月25日晚上,我去红色记忆饭店吃饭,赫然看见男女老少们都戴着小红帽,兴高采烈地载歌载舞。不必有春晚之类的点燃,他们的心情依然愉悦,投入地享受着舶来的节日。它历千年而不衰,依靠的是何等强大的宗教和坚定的信仰呵!反观我们的春节,源头不过是只言片语的传说罢了,传来传去,日渐渺茫,想查一下前因后果,却没有一部如圣经一样的典籍。前者与后者的向心力无法相提并论。

  与其将责任归咎于外来节日的强势,不如自我检讨更客观。是我们,草率地动摇,使得春节的专利泛滥到日常生活,如花瓣离开花朵,暗香残留。典型莫过于水饺,冲破狭仄的区间,散布于一年365日。江苏有大娘水饺,山东有过大年饺子。不能设想,一年到头都吃彩蛋,复活节还有什么意义?不能设想,四季里都戴上红帽,圣诞节的味道还会那样浓郁?

  也许,一切悲观情绪都是杞人忧天。这世上没有永生的事物,日心说取代地心说,今天的真理就是明天的谬论。并且,从一个侧面,反衬出我们接纳外来文化的胸怀和能力。

   出卖意淫

  幸也不幸,我非现场地目睹了我梦中情人张咪的裸照。一位网友有些不满,说这也算裸,遮遮掩掩的。

   她已然老了,曾经的她恬静、灵动、纯情、聪慧、美丽迷人,实乃上帝遣往人间天使。及至我懵懂初知“性”,便幻想将来的某年月日能迎娶她做我的新娘

   她老了,我依然爱她。她占领我的心灵十几年,撤退不是朝夕之间的易事。我爱她,只是方式有所改变,原先是啧啧的赞叹和欣赏,现在是幽幽叹息和哀伤。

   和她年龄相仿的女星们大多激流勇退,趁着青春犹驻、魅力正旺,把自己嫁出去,自由自在享受鱼水之欢。这很重要,尤其是女人。然而我的梦中情人至今不肯伏老。是艺术信仰使然,是不满于既有财富,还是其他?岁月毕竟无敌,青春难驻,娱乐的舞台上主角永远属于年轻人。

   她该如何抵御日下的江河呢?就在我思忖时,她出招了。 她一丝不挂(见),用肢体巧妙地遮住了关键部位。我沉醉其中,忽然觉得上面似乎缺少点什么。是钢管?就来一根吧,让我的梦中情人握住,攀援,俯首弄姿,秀上一番。也可以是外套包括上衣和西裤,我的梦中情人穿上,然后又脱下,缓缓地,有悬念,有艺术。

   这样大约就完整了。特别是外衣,这个补充上来的前奏有助于我们解读她把闺房里只应属于爱侣的春光泄露于广场之用意。否则我们得到的不过是表层的结论。我的朋友A说,她真伟大,把诱人的玉体横陈,呈送在大众眼前,最受惠要算我们这些无产阶级了。我反驳道,伟大我不敢苟同,悲壮也许。因为她不会真的以这种装束招摇过市,如苏小小那样,通过与一个个男人做爱来寻找谜一样的爱情。她伟大的背后,是有商家已经买了单,为她,也为受众。看在钞票的面子上,她才会如此勇敢地暴露,供她的男FANS(女FANS也有?)盯着她的关键部位,想入非非,甚至动起了手。

   这个时代,出卖意淫的人越来越多。放眼国内外,我竟一时想不起还有哪个当红的女影星没拍过漫长的床上戏。不但拍了,还要以艺术的名义和情节主旨的需要,强调情色之不可或缺。香港的不少女星就是以三级片为跳板,杀入主流影星行列的。成功者自不必说,失败如陈宝莲,一生都生活在跳板上。2002年7月31日,她在上海静安区南阳路一幢公寓的24楼,完成了血腥、惨烈、永恒的最后一跳,让人唏嘘不已。

   我见过最多的当属异域靓女的写真,或是三点式的,站立着,分开美腿,惟恐人们不知道她内裤颜色,巧克力的,雪白的,其上有没有写一首诗。当然也有彻底开放的。

   天生丽质的尤物们无疑是无可挑剔的最佳的艺术标本,但现实是,更多地刺激了男人的生理冲动。

   对卖淫行为,我们普遍的态度和声音是谴责、批判、歧视和嘲讽;对出卖意淫,也颇为一致,欣赏、欢迎、赞美和掌声。一字之差,一纸之隔,阴阳两重天,可见色之于男人实在是一种矛盾的存在。

   天涯

   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后,我再次寻找柳城。与大学刚毕业那阵子自然迥乎不同,那时豪气冲天,如今只求在柳城的阴暗的某个角落里,卑微安静地度过余生,我今年才26岁。

   我的缺点很多,比如我身列无产阶级,却喜欢逛家乐福。我在衣服堆里转来转去,价格能接受的,样式看不中;样式漂亮的,价格叫人犹豫。结果,没有什么结果,我揣着被我握得汗津津的钞票离开了。

   可巧,在门口就遇上了他。说实话,我真的想撇过脸装做没看见。他变了许多,头发乌亮,不复当年艺术家的凌乱,腹部明有了坡度,目光中掩饰不住自信和傲慢。总体看上去,胜利者的姿态。

   但这样似乎未免太虚伪了些,毕竟四年同窗,住上下铺,每每彻夜长谈,谈人生,论时事,互倾心愫。我在刹那间决定勇敢地走上前去,在这个长官面前展现穷人兼百姓的风度。

   “你——”我们同时把这个字吐了出来,并且拖得很长;手指对方

   他狠狠的拳头不轻不重地落在我的胸口,我也还他一拳。

   “走,喝酒还是咖啡?”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我还没达到那个消费级别。”我说的是实话,我向来不喜欢对朋友和兄弟说谎话,尤其是委屈自己的谎话。

   “好!”

   在肯德基里坐下,我们盯着对方,一言不发,其实谁都藏了一箩筐的心里话,这很容易看出来。

   “我今天感觉碰到你,没想到还真就——”他首先开了口,一声感慨之后,他继续说,“你这家伙,这几年滚那里去了?”

   “我?你瞧我这身土里土气的样子还看不出来,一直在社会底层呗。我刚才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看见你之后,我不知道是否应该绕开,免得你在同事面前丢人。对了,你可够厉害的,这么快就当上了办公室主任。”

   “梦游呗。要论实力,咱们那帮兄弟哪个不能坐我这位子?”他喝着可乐,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我结婚那天,你是什么意思,不但不亲临现场,就连电话也舍不得打一个。”

   “对不起,”我低下了头。“这几年我飘来飘去的,不停地换着工作,或主动或被动。——这样吧,什么时候给你补上?”

   “得了吧,要补也得到你的婚礼上补。”

   “结婚那天来了几个兄弟?”

   “别提了,才三个,都是附近的。我本想哥儿几个结结实实地聚一聚,谁知只在见面时拥抱了一下就没有了下文。我在中途找他们,听说他们只吃了两筷子菜就走了,也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那天,我感到了巨大的失落和空虚,我不停地问自己,我们这是怎么了,毕业典礼好像就在昨天,但是一眨眼大家就这般地隔阂和疏远了。”

   “北京桂林、沈阳那边也没有动静意思意思?”

   “只找到半个人。”他望着不解的我,接着解释道,“我打电话通知,只有一个是通的,但接的人却是个阿姨,她答应一定转告。最后转告了没有,不得而知。大家都失踪了。”

   “我也是。前年在南京借了伟2000块钱,半年前寄还给他,不久竟退回来了。我后来又尝试了一次,还是那样。”

   我凝视着他,他的眼里满是伤感。

   “远也天涯。干杯。”

   “干杯。近也天涯。”他无力地举起了杯子

  夜中央

  正午十二点,我从南京市人才交流中心的二楼走下来,有气无力的,右手拉着丹妮,左肩挂着书包,书包里是精美的简历、就业推荐表和我发表的部分文章的复印件。这是第N次打击了。我的头昏昏涨涨的,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丹妮也是。她闭着眼睛,坐在楼梯上,不想下来。就如她在一首诗中所写的那样:恐怕是捡不起,连一片茉莉的花瓣,哪里可有桃源,让我一睡千年?

   我好说歹说才把她哄下了楼。走近一个报亭,我快速浏览了一下最新的体育新闻。丹妮忽地开口道,我现在很想杀人。卖报的妇女惊愕地望着我们。我赶紧拉她走开,问她怎么回事。她却闭口不答了。

   是教现代汉语的张教授吗?丹妮曾和他就语法问题顶过嘴,并因此遭到张的报复,补考两次才过关。她摇摇头。那肯定是刚才那个建筑公司的女主任,他看看丹妮的材料,不屑地说,才本科毕业,对不起,请另谋高就。

   真笨!怪不得至今嫁不出去。丹妮冷冷地说。

   我瞪了她一眼,那还会是谁,跟你结那么大的仇?

   那帮幸灾乐祸的家伙!我们在人才市场里急得要发疯,他们却写些狗屁报道,说什么场面火爆——我恨不得把他们的粉身碎骨才解气。丹妮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这是哪一年的正午呢?我不会忘记的。我常常在梦里回到那个现场,只是身边不再有她,也没有其他任何人,我独自,无意识地巡走着,仿佛在一片墓地里。天明时睁开眼,我身心俱疲,久久地发愣、癔想,担心自己会灵魂出窍。

   永远不会忘记的。那年那月那日,正午以后是下午,我一转身,丹妮失踪了。

   我怀疑自己精神上出了问题,很可能不止于“点”,而是很大。比如今天,我又迈进了这所大学。不为读书,不为寻人,仅仅是躯体的进入,就像是有人朝里面扔了块石头。我原先是有目的的,我也想做一名杀手,可是我的剑该挥向谁呢?

   十年前,S大学的校长、副校长以及等而下之的领导们坐在一起策划了一桩阴谋——叫阳谋也很合适——建立文学院,把S大学办成综合大学。我事后想,什么他妈的综合,其实就是一个人好好的,突然觉得自己总是行善,形象不够立体,于是就去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就在这个文学院里,我浪费了四年的青春韶华,我的父母因此为我筑起了四万多元的债台。到头来,天南海北地流浪,而学校竟宣称就业率百分之百!

   还有丹妮!她义无返顾地失踪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最后几门重要科目的考试也没参加;没写下半个字的留言,没跟任何人道别。但我想她一定落泪了,毕竟,她从未料到会有今天这种结局,要做这般痛苦的抉择。

   丹妮失踪后两天,我打她的妹妹丹卉那里得到消息。丹卉说,姐姐昨天还给家里打了电话,她现在找到工作了,不过地点保密,她特意嘱咐我不要告诉你。丹卉思考了一下,又说,告诉你也无所谓,在昆明,想找的话,慢慢找吧。

   分手是必定的。劳燕分飞,身不由己,我们只能在乎曾经拥有,然而我们的分手竟是如此地突兀!

   六月下旬的一天,高我两届的师姐侍秋有事来校。她是文学院历届毕业生中薪水是最高的,在夜中央坐台,据说月收入有6000多。其时天已很热,我无意间看到她的右腕上戴着一只粉红色的磁性尼泊尔手链。仔细一看,上面果然刻有我的英文名字DAVID,就问丹妮在哪里?她显然不知道已然露出了破绽,故做镇静说,我怎么晓得

   师姐,你不用瞒我,她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侍秋见终于掩饰不住,轻轻地点了点头。不过是她再三恳求我,我才介绍她进去的。说实话,我也不愿她到那里工作。我劝她去别的城市闯荡一番,或是考研。她不听,说已经考虑很久了,除此以外她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像陈宝莲那样,从百尺楼台上跳下。

   夜中央是一处熟悉的所在,我轻易地找到了。抵达时是晚上八点,夜完全黑了下来。但四围的灯光明照,霓虹闪烁,宛如盛开的罂粟花,足以将黑夜否定。夜中央里,歇斯底里的金属质地的女声穿透厚实的壁障,传递出来,颓废、空虚、绝望,都市的男男女女们一到夜晚,就来这里疯狂、堕落,将白日高挂的尊严丢弃在欲望的舞池里。每个人都向往繁华,我的爱人亦不例外,她为了留守这座让人大爱大恨的城市,拿自己的青春和肉体做赌注。

   我在夜中央门前三十米之外的地方徘徊,莫名地产生了后悔之意。我来这里干什么呢?我应该被动地等她出来,还是冲进去把她拉出来?见了面两个人都陷于失语和无措的尴尬境地,又当如何应付?就算拉出来,又去哪里?

   我仍在徘徊。过了两个多小时,前方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一个女子,束着高高的韭红的头发,上身的短衣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整个人似一条沐浴在夜色里的艳蛇。这便是丹妮。她偎依在一个挺拔俊朗男人的怀里,一边走,一边切切私语。

   我意识到自己需要回避时已经晚了,大概她从我的背影和装束认出了我。她向那男子解释了几句,朝我走来。我们对峙着,半天谁也不吐一个字。

   走吧。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到我那里喝杯茶。

   不,不。我连连摇头。

   怎么,是嫌我脏吗?她平静地问。

   不!没有人有这种资格。普通人没有,身居高位者更没有,相反,他们应当为他们的决策失误负责,受到批判。全班同学也没有。他们有几个人是通过人才市场找到工作的?假如没有他们神通广大的局长爸爸、县长妈妈,他们的遭遇绝不会比我们强。

   我去了她的住处。三室一厅,各种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布置得典雅宜人,文学院的领导们应当为此感到骄傲。丹妮说,一个月下来,房租加上水电费,两样就两千多。一开始是师姐一个人住这里,后来她喊我过来,想找个人做伴,顺便分担一下房租。

   你家里人早晚会知道你在这里的。

   是的。她伏在阳台上,茫然地望着远方。可又有什么办法,我已想好了,万一回家,就选择在深夜,离开时也一样。她说着,脸颊上满是泪水。

   还是尽快跳出来吧,这终究是是非之地。

   只要跨进夜中央一步,我的身上就永远打上了肮脏的烙印,现在……还是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我在返校时坐的车上想,我们都是从故乡出发的箭,不明所以就搭在了弦上,只能向前,不能回归。

  七月,我去了北方一座城市,好容易谋得一份工作。周末抽空上网,在校友录里时常看见丹妮的留言,她说真的很怀念校园生活,一个人如果一辈子都在大学里度过,该是何等的幸福!她提到了夜中央的生活,虚得发慌,昼伏夜出,至今不适应,尤其一个人独处时。她感觉夜中央像一片海洋,海底仿佛有声音在召唤她,而她的身体十分笨重,呼吸困难,时刻有沉下去的危险。沉下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然而她不能,因为还有牵挂。她若走了,一了百了,最受伤的父母能否承受这种结局?

   毕业两周年之际,丹妮拿到了毕业证。说来也巧,一天晚上来了位客人,对丹妮很有好感,问她是不是大学生,如果是,等毕业后,他有关系可以帮她考研究生。丹妮,半信半疑,就套他的话。原来他竟是S大学校长的侄子。丹妮说,研究生就免了,真肯帮忙的话,帮我把本科毕业证搞定就行了。客人果不食言。校长给文学院的领导和相关任课老师打了电话,一个星期后,院领导就通知丹妮领毕业证。

   本来不打算要的,但既然有人送上门来,那就收下吧。也算是给四年大学画上一个潦草的句号。丹妮说。

   2004年春节公司放假七天,我没有回家。躲在出租屋里喝闷酒,想及未来黯淡,愈发悲观。其间收到一封挂号信,上海来的。打开一看,首先是丹妮的结婚照。恢复了旧日的清纯和美丽,长发披肩,和夜中央的丹妮判若两人。唯一的变化是稍稍发福了一点,明眸中流露出成熟与自信。

   “感谢上帝,让我遇上了他。他不计较我灰暗的过往,他同情我,真心的喜欢我……做出结婚的决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师姐。她染上了那种病,去了很多大医院,看来看去,非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严重,十八万只剩下了两万。她把两万块钱寄回家后,就在她的卧室里自缢了,就是我曾带你去过的那栋。”

   我反反复复地阅读着她的信,读一遍,回忆一段往事。当夜幕落下,我没有开灯,收信入封,闭目静坐,游思驰骋,迷失在夜中央……

  迟到的盐

   在我们的生命中或多或少有些事是我们应该做并且可以做到,但却没有做的,这些事其实很简单有时甚至不需要只言片语和举手投足,只在于那么一点点时间。它们像溶解在水中的盐,不待水份蒸发竭尽,不显露出来。等我们觉悟了,常常是为时已晚。

   我们的朋友黛妮便遭遇了迟到的盐。黛妮大学毕业后十几年来一直都在保险公司工作,事业有成,已跻身中层领导之列 。工作之余还自学起了西班牙语和韩语,闲不下来。直到被肾衰竭逼到了床上。——她去日无多了。这是医生说的,不是耸人听闻,是实情。她于是努力静下心来,回顾、梳理和反思既往的33年。愧疚,愧疚,她觉得自己的心口仿佛压着一个星球。她向母亲道歉,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啊,她一点还没来得及报答,竟要走了!她乞求丈夫的原谅,不原谅更好,她不能兑现当初许下的要陪伴他一生一世的诺言了,她不是个好妻子。她欠女儿的最多,过去太粗心大意了,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给予女儿足够的关心、爱护和教育。现在她集中火力对女儿的缺点进行规劝:电视节目要有选择地看,否则它带给你的欢娱是转瞬即逝的,而带来的麻烦却足以连累一生;要坐下来多读几本书,读好书文字中所包含的精髓比图象中多得多。她甚至迂腐可笑地操心起女儿的婚嫁来,说家庭不和睦者不嫁;不懂得交友之道者不嫁;初恋的不嫁,一棵树上最早的那颗果子肯定不是好果子;再婚的不嫁;爱情一定要一见钟情,不要慢慢培养;对财富不可太贪图,不然眼睛会近视的;要做一个独立女性,以防不测,有备方能无患;要认真看待婚姻,但又不是那种近乎愚蠢的忠诚;爱情与黄金不同,黄金越多越富裕,拥有多次爱情的人最不幸福。

   她念念不忘那些美丽的山水风景,恋恋不舍他的工作和纷繁的社会空间,她奉劝朋友们千万要珍惜身体……满眼都是遗憾。

   2004年9月11日晚10时左右,黛妮悄悄地走了,就像去年秋天有一片黄叶自树上无声地坠落。她的丈夫抱着女儿失声痛哭,我们也都泪水涟涟。泪水的背后,我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千万要提前发现生命中的盐。

  最后一个知己

  时至黄昏,有故人前来。不拘小节,推门径入,自斟茶水,一饮而尽,如在自己家里一样。故人现在中学教书。我们不咸不淡地交往了十多年,相互非常珍惜这凉开水般的情谊。过去我曾经以暴发户的口吻叫嚣四海之内朋友千万,到如今方才体味到“天下有一知己足矣”的永恒的真理性。

   他近来不甚如意,正常授课时忙得分不开身,好容易盼到暑期,老婆却不配合,整日闹情绪,嫌他窝囊无能。所谓窝囊无能,就是银行没有存款的意思。闹着闹着就亮出底牌,要离婚。爱情真是太脆弱了。他当然不同意,老婆于是告到法院。无妻徒刑指日可待。

   由自己想到别人。你看旧时同窗袁多厉害,才高中毕业,硬凭在检察院的老妈的本事,混进法院里去了。还有许,人家那关系也叫广,从旅游局到外企,从收费站到教育局,呵,简直跟自家开办的一样。还有纪,公费到牛津读法律博士去了。啧啧——不过最风光的依我看要算田,这家伙居然分到了省公安厅!去年春节回乡,咱市公安局局长亲自开车去省里接,一直送到家门口,成了专职司机。县公安局局长就silly cunt了,傻乎乎在县火车站白等了半天,随后听说市局抢功,懊恼得一个劲地跺脚骂娘。

   我呷了一口茶,尽量平和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这是第九次跟我背诵他们的神话传奇了。有没有别的话题呢?

   我也想转移注意力,但总是不能自已。动不动就想起他们,想起来就痛苦。所以找你来分担一下。你老兄也真真厉害,素来无动于衷的样子。他说。

   不,远不是这样!由于某种极其特殊的缘故,我在第一时间得到了田风光的“不幸”消息。我痛苦得比任何人都要早、漫长。我不是圣人,无法视而不见别人在高处。毕竟当年,——用故人的话就是——谁比谁差呀!

   故人见我依旧不动言色,就恭维我,你还有点陶渊明呢。我没有搭理他。这是我迄今为止所听到的最文雅含蓄但又最具杀伤力的讽刺。什么叫有点陶渊明?澹泊名利,安贫乐道。我以为陶被理想化了,我个人的判断是,教科书中的陶非常之不真实、立体;要证据,我没有。知道陶渊明,大约也就知道林逋,隐居小孤山梅妻鹤子的那位。名声成就皆不及陶,若论潇洒,起码是不分伯仲。我掌握的情报显示:林逋之隐乃是假隐。他与皇帝交好,常有唱和,因此享用着一品的俸禄。其他如王维、孟浩然,前者半仕半佛,后者求官不成只好“白首卧松云”。

  我们都是凡人、正常人,都有欲望。有欲望,心灵便会起波澜。比如我,哪里是有点陶渊明?我神经衰弱失眠多梦精神分裂思想怪异。不过掩饰得好罢了。

   再读郑板桥的“难得糊涂”时,我有了一番新领悟。要想快乐,必须糊涂。这不是说我将浑浑噩噩终此一生,而是说,低下仰望的头颅,忘记别人的高度放下包袱,解压前行

   茶水将近,他的牢骚也发得差不多了,长吁短叹了一会,起座离开。我送他至门口,拍拍他的肩膀,你慢走。

   我本想说你不要来了。话到嘴边,终于又改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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