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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诗友：敝作《屠龙诗选》由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刊号ISBN 7-80171-888-7，各位若愿一睹，可视路途远近寄我邮资，我当一一寄之。我的地址：浙江温州乐清市宁康西路19号（车站 何忠远收），邮编：325600。
谈论自己如同为自己辩护。
我最早的诗篇是《我们的球赛输了》。当时学校组织了一场篮球赛，我们打得烂极了。我不记得最后到底进了4个球还是10个球——这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的女同学都在旁边观看。为此我大概写了十行左右，我现在还记得其中的诗句：“难道我们的生命/也像举手投篮一样/不中就滚落一旁”。之后的几年，我陆陆续续地写诗。我发现自己积累的不是经验，而是越来越多的困惑——我清楚地知道这些困惑并没有超越前人，为此我有意无意丢弃了大部分习作，心里却装成无所谓；我认为我会写出更好的诗。
2003年的冬天，由于无法忍受心灵禁锢的痛苦，我写下了《寒冬》，并且开始长达4个多月的持续创作。我删掉了一半左右的诗，留下了另一半更为敏感的作品。《悬在河流之上》源自一个梦境，却写出了我自身的现实。《桥》写的是对命运的反叛。《怀念一位挈友》是不得不写的诗。我隐去了其中的一段，那是我不愿再回忆的经历。《花瓶》则是一首真正意义上的传统诗。《我们的大海》改编于一首旧诗。《第二道门》删掉了后面的系列，只留下了一节。我不知道《树和你》是不是受了神秘主义的影响，它或许是这些短诗里最好的一首。之后我写了《屠龙》——差点写出了心中一直想写的诗。我不知道别人会多大程度接受这首诗。我认为它是这本诗集真正的开始。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思考想象力的边界问题。我当然没有想好。我想如果波德莱尔真想清楚的话，未必会有《恶之花》。理论往往是事后诸葛，或者仅仅为自己辩解。诗歌是涉险的事业。诗歌也是最脆弱的事业。——在那段时间里，我最遗憾的是没有写完《远航》：
火箭腾空刹那，时间已晚
旅途遥远。窗外，一片漆黑
偶尔的雨点——流星，我们眼里唯一的发现
墙上的钟摆仍在记录时间：三点，四点
而后五点，六点——奇怪的分段
巨大的寂静，外面，肯定是。而
我们仍然热闹非凡，言辞激烈
一个烟灰缸，碎了，要不要扔出舱外
——这需要通过半数以上的表决
而那个恋爱中的男孩，仍然会等待
那个恋爱中的女孩。婚变，却无法不相见
我像柯勒律治一样受到了打扰，一份文件还是一个电话？——反正都一样。我再也无法重新开始那首诗的语调和节奏。也就是那时起，我认为韵律比想象更重要。为了弥补遗憾，我后来写了《陨石铭文》。我想象那个远航的人飞出了舱外，随手抓了块石头，开始写信……；我写得很具体，试图使每一行都更为饱满，充满张力。写完后，我发现自己写了完全不同的诗；我很高兴。——如果可能的话，我多么希望每首诗都截然不同。
风格几乎是下意识的东西。我知道我要的是新鲜感。《亚当纪事》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奔月》模仿老年孤独的嫦娥，叙述奔月的由来。《铸剑》是另一种戏剧化的写作，我认为它是一首真正的好诗。《白发昭关》有相同的戏剧化处理，但更有深度。《荒诞池》也许更复杂。我尝试了近歌行的节奏，并在里面写了一种恐怖的爱：星球爆炸前，“我”吞下了爱人，为了永不分离。《侠客行》也许不应该是10节，而是100页，但肯定会更粗糙。《屠狗》是完全的现实之作，没有一个细节不是我亲眼所见。诗歌就是人生经历和对现实的回应。由于聋哑和目光短浅，我无时无刻不感到愧疚……
2005年，我和现实的关系更为紧张。我的状况一如《白发昭关》第二节所写，身心疲惫。从《刺秦记》到《献金》，诗行一旦开始，我几乎不愿意停下来。之后我写下了《祈祷伊拉克》——它是我一年里唯一的短诗创作。在短短的16行内，我从未如此表达悲伤、愤怒、恐惧、希望和爱……
2006年于乐清
《家》
雪越大
鸟儿越想家
但你不能变成雪花
把水当成家
也不能象老鼠那样
打个洞一直打到家
不过我们还是走吧
一些东西别忘了：
指南针用来找准方向
望远镜用来观察
饼也带几个
酒也来一瓶
但最重要的是——
带上她
2002
《我们的大海》
你的大海黄色镶红
我的大海靛蓝带绿
我希望成为鳗鱼一条
你希望身边鱼儿无数
我想我的故事会曲折反复
你说我会是君王残酷
我们大笑着奔跑
想象大象有一双翅膀
它笨重的身躯飞起
会一直飞到印度
我开始编织我的西游之梦
你开始计划儿子前往英国读书
你却早已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2003
《树和你》
多少次，一棵树像一堵墙，挡在前面
你依稀可辨，披一身树影蝴蝶……
已长成双手无法合抱的腰围——而如果
你也把手张开，伸过来……
你仍然坚强地站在树的后面，没有妥协
而我狡黠地绕树旋转，仍看不见你的正面……
2003
《敲梆声》
有时，它又有木槌的质感，如松脆的山薯片，迟钝的韵律，抬不起腿
我总是朦胧看见，一些死去的熟人风尘仆仆到来，背负着双剑，无言站在床前
我试图举手致意，却感觉前所未有的疲倦、羞愧和喉间沉重的叹息
他们已是商人、公务员，忙碌的蚊蝇，没一声告别，就留下了那些孤魂野鬼
紧附着枕头，我总是梦见同一个梦，重复着同一个玩笑，喝着同一杯酒
不愿意起身，一个懒人，在一个位子里坐了很长时间，准备老死后半余生
孤独——一个词如果没有足够的铺垫说出，我害怕它会漂走
我曾经漂走了一张椅子，漂走了椅子上的那个人，还有那个人的一颦一笑
而我忍受了这样的悲痛和愤怒，开始频繁使用“逃离”、“迂回”、“追述”、“悬念”、“飞”
——一声声敲入深夜，只为准确地描绘，倒更像似是而非
2004
《屠龙》
1
我们要杀掉那条恶龙，准备了很久
——把窗户关上，声音再低一点
现在是乘法，数字已经上了马达
一些人已到，还有一些人正在途中
日夜兼程。接应的人已安排就绪
化装的化装，整容的整容
——要是认出的舌头一律割掉
粮草越来越重要，捐赠越来越少
那些传单已经发完，效果已走下坡道
刀、剑、矛、戈、盾，到是准备充足
问题是那个训练的山谷，狼仍然不够
到处搜捕，山里已听不见一声鬼嚎
只看得到兔子、猴子、松鼠奔跑
——狐狸当然不行，老虎也不行
只好用狗，不要让他们知道
已叫他们重新种上，长得根本跟不上
——没走露一点风声，全部编了号，安置妥当
2
山、谷、栈道、河流、树木，全要标上
拿不回线路图，一块块分了喂狼
时间一秒快过一秒，让人心焦
有人开始争吵——一些不祥的预兆
让那些莽夫留驻南边，真正的勇士去北面
谁要是拒绝，就把他们埋入站立的那个点
限定喝水的时间，不要让他们歇下来
禁止单人如厕，让他们睁着眼睛睡觉
对私自下山的人，让他们的脚私自回来
为防患未然，后山的陷阱要重点打造
所有的违规处理结果，一律公告
再颁发一个新的禁条，大意“凡尔等
有过错或无过错视为有过错，斩无赦”
私下可好言相慰，言明兹事体大
勿使不满情绪如无缰野马
那条不可饶恕的恶龙，那条惨无人道的恶龙……
3
关于那条恶龙，传闻已经够多
没人见过它真正的面目——高明的易容术
来去无踪，带有神秘的倾向
兼野心勃勃，妄图控制宇宙
有人说化身一个人，有人说一大群人
总之不能称为人，当然更不是神
更大的谣传是，它的力量无孔不入
又无迹可寻，有时只听到一个喷嚏
过后不到一小时就会倒下一大批人
有时一开始只是两只打架的小狗
它会故意留下一些微小的征兆
有急事离开，突然间一个回马枪杀回
据说它曾有两次成功的行动最为猖獗
直到最后释放了原子里的魔鬼
——当然这些只是传闻，不能信以为真
我们则需要周密的计划，谨慎的行动
4
农历小满，连日阴雨，风向南吹
所有的鸽子已放出，没有一只飞回
事情越来越艰难，问题越来越多
考虑越是周全，漏洞越是令人无法防备
更要命的是那些兵器，已有锈迹
一种腐烂的病菌开始从墓地爬出
从床脚爬上，悄无声息地爬入
口、鼻、耳孔。——有人开始对食物挑剔
有人抱怨田鸡在夜里惊天彻地
一些人开始不守规矩，贿赂关口的守卫
回来后一身窑姐的气味，还到处吹嘘
酒早已是不禁的禁令，打架屡屡发生
——和假想的敌人战斗，模拟的路线图
一切都已令他们感到无聊、厌倦
——必须让他们醒来，不管用何种手段
如果需要，就祭起“先烈”、“真理”、“道义”
再不然，放一些银子出去，雇一批人把“警钟”敲起
以恶龙的名义——全部单线联系
5
有几个人开始怀疑，已让他们成为秘密
——为了完成大事，我们总是迫不得已
人数一减少，就增大了精英比例
现在，一种思乡的情绪开始蔓延
有人开始生病，在夜间呻吟
——懦弱的表现，暂让他们自生自灭
可惜最好的大夫死于麻疯，在瘟疫流行那会
许多人吃了头痛药仍没见好转
现在改成吃维生素，而我只炖乌鸡汤
市场上的鸽子飞涨，仍无人供货
钱粮只出不进，问题更是严重
再加上一些小作弊，偷工减料
现在我们只下达指标，口号是：
“一分银子十分货，谁负责谁的人头”
复杂的方法却解决不了简单的事
比如：那些探子，那些鸽子
那些思乡病、头痛，其它什么的
6
第一把火是从北方烧起，而后是南方
火势蔓延迅速，基业很快被狼吞虎咽
到处是喊叫，嘶杀声，脚步声，刀剑争鸣
恶龙真的来了，所有人都已被控制，任受摆布
疯狂地杀来，已非昔日盟友
那些缠绵病榻的人，那些被担架抬走的人
那些嚼舌头的人，那些抛尸山谷的人
一个个穷凶极恶，早已失去本来面目
所有的行动都超出了训练的要求
准确、残忍，分工精细，步调统一
我们的了望塔、新式武器，耗尽心机的陷阱
形同虚设。我们的仓库、储藏室、募捐所得
毁于一旦。——风吹烟也不过如此
现在想来，一切早已被恶龙控制
我们的一举一动，我们可笑的鸽子
我们的伪装、禁条、训练、指标
无非是恶龙的放纵，试手的需要
——主戏还未上演，观众开始瞎喊
7
仓皇出逃，从未如此狼狈
此后传闻中又将增加一条败北
耻辱总属于恶龙的对立面
而没有人视我们为忍辱负重的英雄
从未有人认为是我们削弱了恶龙的气焰
我们的失败甚至被认为是恶龙的失败
——不，还不是结局，仅是一次预演
我们为此积累的经验、教训、疏于防范
都将在下一次行动中弥补、加强、完善
卷土重来，重振大业——只是时间问题
而非技术难题，更无涉心理
眼前需要的只是休养生息，而不是
到处寻找恶龙肆虐的痕迹和伪装的
喜气：那些发福的农夫、商贩和工匠……
仔细留意：厨房后有嘶喊的马匹
屋角有兵器改制的锄犁，一块块抹布
——号令旗。有些脸越来越熟悉
莫非是那些探子的双胞胎兄弟？
而沿路的鸽子出奇地便宜，味道鲜美之极
2004
《陨石铭文》
1
一个感叹号的出现，一块警示碑
不敢轻易地书写，害怕会碎裂
将一个高深的想法开采。只有泥土，没有矿产……
睁开双眼，已一万年，迎来一杯外星的牛奶
一天的忙碌后，报酬——一小瓶饥饿的药丸
依此类推，脾、肝、肺及其它器官，可怜的地位……
仍有人造的风吹，仍有可以散步的大街、商店
行人随时可以起飞，或降落在高处的阳台
一条铁链链着的小狗，已进化人言——更要防备
仍有偶尔的骚乱和退却，一些必要的防护设施
一些新的繁文缛节：每小时汇报自身的存在
新的累赘：高倍数的望远镜、接收器、躯体的电源
收看新闻：一些新的科技进展，一颗新的人造行星
厌倦——仍有茶座、咖啡、色情表演、悲情再现
或躺入一架细胞修复机，一小时年轻二十岁
……一切免费
2
打开尘封的书籍，一些陈旧的光碟，影像记载……
一些密谋的蚊蝇飞过窗帘，尸体已开始腐烂
本能的反应，多年的磨练，随手拿起刀、叉、杯、碗
寻找骨与骨之间的韧带，顺着血液循环，或逆向、翻转
有时是一座山，有时是烂泥一堆，一头牛的屠宰
——游刃的要点，并非只有尖利的喙就可解决
想象：有时是一头狼，更为残忍、凶险
围杀、搜捕、拒之门外——多少陷阱搭建
一切与我们何干？却不能高歌苍野，牧马阴山
不能绕膝欢笑留连，不能伴明月相拥共醉
回望家乡，涕泪涟涟，今日鲈鱼，昨日灭绝
风吹回，山头的音阶按遍，多少悲欢……
一声铁骑将长河踏碎，而后尸骨累累
之前……无非是一些修缀、装饰和门面
“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好艰难
而后逐鹿中原，伏尸百万，流血漕橹，山河碎裂……
一些强加的理念，无非是残缺的胳膊和腿
零零星星的思绪，飘成一页页随手涂改的诗篇
却无法涂改谎言、欺骗、罪行的恐怖和不知不觉
……书页翻开
3
回到二楼的房间，继续为尘封的书籍书写……
头发疯长了七个月，再多一些时间，就可以铺成地毯
或梦入荒野，野人堆，篝火晚宴，真正的男子汉
一个女人的浪笑足以将心震裂。追逐，逃开，衣服撕碎……
晚风吹入小雪，而后是满天大雪，铺成最纯洁的圣殿
冬天从不爽约……温酒一盏，静候故人前来
鹅毛般的思念；猜测：顺流而下，应已江中过半
神会、意会，交流无法交流的内涵，徒劳的言辞片断
徒劳的高喊、低吟，空想中的余音盘旋，不知肉味
思想——一些微不足道的木屑片，风吹烟散，无迹可辨
倒是那些手势、眼神、叹息让心灵震撼，浮想联翩
后人将如何解读现在？……早已忘却？或引入自身的慌乱？
或哀悼、悲唱，祭起一座森林的纸片？雄壮的墓堆？
……风入窗棂，一声木屐的告别，此时应兴尽而返，回马江边
而你，继续留守岁月，等待，那终生相伴的一位
最后的露面之后，仍然是无名的盗贼，一场猝不及防的大雪
愚蠢的行为，非要为此涂上鲜血，骗取眼泪
非要重复一遍遍，爱或不爱？理解或误解？
自以为是地表演，最后，退场，灯光熄灭
或者更为聪明地埋入与世无争的故纸堆，佯装痴呆
或者青楼买醉。酒钱？百年名剑，一张贫嘴
终于明白，分开越远，越能“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难以理解
4
又是黄昏的灯盏，打点白日的行装，一个老头，长发披肩
穷经皓首地定义、注释、圈点，沉默无言突然又拍案叫绝
周围影像变迁，沧海桑田，视若不见又洞若观火
无穷无尽的事件，终将化为龟壳、牛骨、布帛、竹简
又何必东奔西走，急于改变帝王的贪婪
其间路途遥远，十万八千，艰难险阻难尽一言
可笑的杜撰，多情的妖女呼之即来，又不敢共眠
还有那些魔鬼，食人的一类，被危险地低估，胯下游玩
重新复制一遍，一个不死金身将如何消磨此后的长夜？
大道难解，日月轮回，千年弹指一挥
芸芸众生顶礼膜拜，仍然是恐惧、不安、柴米油盐
平地一声雷，一座房子突现，而后一条路就在门前
一匹马顺理成章地嘶吟……起身，离开，影像翻飞
一只拂袖的蝴蝶，家园被毁，执意向西翩跹
三日三夜，关口的守卫仍然怀疑是一名间谍
一个个影子老眼昏花地抬起头来，无法看穿那个人
坚强的身影，仍然像一堵无法拒绝的墙竖起在城与城之间
颠沛流离的生活，早衰的头颅，菊花开在饱经风霜的脸
被当时的喧闹和嘈杂掩埋，却由千年后的朗读复活瞬间
……依稀可辨
5
飞出舱外，寒冷的星，浩瀚的水，飘渺的烟……
大星星，小星星，数不完的星星，一字长蛇排开，大熊、小熊、仙后……
随手抛出一颗，流星划过，擦亮那些孤独的星球
海王，冥王，哪个才是真正的王？需要数不清的卫星环绕，还是一颗也不要？
一些星星已亿年没有放光，一些放光的星早已陨落不知所终
是什么让它们消逝？又是什么使它们旋转成一个自成的系统？
伸出小指头，轻轻地划出一个圈，小小的漩涡，无法逃逸的光……
一只蝎子爬过小腿，掸落。一个空空的花瓶，更象漏斗
两条鱼心甘情愿地游走，充当牛朗和织女的使者
在天秤的一侧放入一颗勇士的头颅，另一侧需要多少金银财富？
终于厌倦，困入双子星座。在床的一侧加入镜子一面：两个人的世界
天气骤冷，铺上星云的地毯，还是铺天盖地的大雪？
费思索，仍难眠，多少次惊恐地梦见大爆炸的那一夜
此后，每一次小规模的轰炸、袭击，都会引起心惊肉跳的回忆
仍然是万有引力，仍然是排斥、离间和打击、牛顿第三定律
“宇宙仍在膨胀，未有停止的迹象”——一架天象观测仪
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空间会扭曲、变形，有一天，也会划出密室、暗房、隔离
有人已确信时间可以加速、减档、不同的过滤，象慢车道和快车道的分离又并行一起
如果把不同的空间比作不同的口袋，你将如何把储藏的物品分开？
……交上答案
2004
《铸剑》
1
你简单的使命：能斩断所有铁的
一把剑，二十个日夜后铸成交差
你猪耳朵可以灌水，塞入稻草堆
可以青楼买醉、佯装疯癫
或生育尽可能多的后代，在你祭日那天
排成一公里哭天号地的长队
你也可以沿着岸边的杨柳装扮成
老花眼中婀娜的身段，让中蛊的守卫
分不清蝴蝶和迷人的双眼，或扮成
一个丑八怪，让人上吐下泻三天三夜
你也可以藏入外国的棺材逃离边境
或干脆登上你家的二楼楼顶
大骂无道昏君振臂一呼造反……
凡此种种，你都可以理解日后
——它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长夜伴君眠……
2
我痛恨那些拙劣的模仿和剽窃
痛恨毫无新意的书写，火葬场从不
遗漏的废纸、主义和自欺欺人的评点
冒险、实验，不敢加入同甘共苦的
战队，象个孱弱的君主牵系于
后宫三千的欲念溜之大吉
或只会经营那些树端的细枝末节
拾人牙慧，祭起夏日的冰雪……
我堕落的生命宁肯消磨在漫漫长夜里
老掉牙的诗篇，束手就擒于一个韵律的
突袭，缉拿，关押和拷打，也将
断然拒绝床榻的安慰和绣花枕头的
招安，靖和，献媚，纳贡和乞降
我宁肯在儿子的积木里葬入三分之一的有生之年
造正方体的轮胎、长方体的方向盘，永不知倦……
3
已经流逝的十九个夜晚，一生的大部分
时间——当然不会逛逛街，买买菜
或像个没落王孙出没于茶楼、戏院
为一个如花似玉的男人拍案叫绝
你漫不经心、高谈阔论的口水，曾使
一位无知少女溺死于一块贞洁牌坊
下面，曾使一个男人咬舌自尽于
一个铜板的尊严……如今，你开始忏悔
愿意为整个国家的酒鬼买单，还清
一个寡妇门前的是非——这不算太晚
没有晚到你身败名裂的台阶荒草
蔓延，空空的庭院，小鸟全部飞回
也没有晚到这最后一晚的理解：不仅仅是
扇动风箱，流汗，吆喝，举起铁锤
对生命的匆匆留念，还有这把有爱无恨的
绝世好铁等待你脖颈鲜血的最后灌溉……
4
当一个人的意念强大得足以招唤一个
听命于已的鬼，它不法的手脚就会
合乎想象地废除契约、逻辑和意料中的
事件。他会使一个国王的遗言被其
不孝的子孙四分五裂。一座皇宫的铜墙铁壁
会当然地为其留下一个后门离开
当一个人的意念虚弱得只能躲在自己的
影子后，他仍会看到那些装腔作势的鬼
在床榻拉开肚子整理五脏六腑
在阁楼挂上长舌窗帘……一双双空洞的
眼：字迹潦草的请柬，没有注明你
开膛破肚的时间、地点，却早已准备了
竹编的小房、丫环，够一个上午飞舞的
纸钱。——你仓促的消逝不会带来任何昔日
苟延残喘的意义，不会带来花儿和道德
鲜艳，不会使一个民族更加团结……
2004
《白发昭关》
1
九月鹰飞。无人露面。无人掉换
一颗脑袋——用钱、名誉和诺言
只要去城门的画像前故意失态
让他们凭借错觉、愚蠢或麻木不堪
但没有人来，连鸟也忘记飞回
甚至没有风吹，将你刮到对面的
湖或草堆，或吹瞎关口的守卫
他们其实已厌倦：枯站的乏味
生锈的脑袋，问话的千篇一律
无望于荣华富贵，更妄论国家的
守门员。因此，一个女人，稍为美艳
就可将他们打发到另一个世界
一头狗，够一晚宵夜，就可让他们
撤离岗位。而夜色从不区分人类
不区分谁是真捕快，谁才是逃犯
谁的脚步慌乱，谁的声音失眠
或许可以冻成冰块，再化为水
渗入地下离开。或者只要充足的
时间修练，有一天，也会大摇大摆地
走过人堆无人看见，以致于山恋
一瞬间变成豆腐块，用小刀切开……
2
回首西边，来路漫长得让人心碎
混迹于鼠辈中间，不堪就辱于
一次次无意义的差遣，身心疲惫
不得不浪费的时间，像雪漫无目的
地飞，只为练就这样的口诀：“你好”
“再见”、“给个小钱”、“欢迎再来”
这多像那哑口的黄莲在一次婚宴
送入新娘嘴内；多像那钦差在一次
面授机宜后，令函开，寒光现
“将你的人头天亮前送往指定地点”
午后的茶已发霉。一只蜥蜴瞅见
一个接收员，太孤独，早已疲倦
只因一次不慎的寻欢误入缠绵
追悔已晚。而你，莫非真的要
逃离这个虚构的包围圈，对一个
虚拟的边界，岛屿和岛屿的大海
你是否真的明白，多少人会为你
受罚于无休止的关怀；多少人会
为你担心，怕你消失在三楼的阳台
水一旦煮开，尖叫，你是否真的明白
这只是一个幻觉：一头狼在半夜
受命前来，一个妖人在镜中偷窥
3
衣袖已裂，长剑已断成三截
当复仇已是唯一的事业，当你
眼中的部队：饥饿，失去指挥
你是否会挥军北上，荡平昔日的
羞辱、冷落和帝王门前的自卑
你是否会不择手段，在一条鱼里
放入一把剑，鼓动一次宫庭政变
看手足相残。异乡有着凄凉的美
尤其是目睹一次次杀辱的原由
让人啼笑皆非。某个君主演出时
不慎跌倒，接着决定废除王储
或模仿万里长城，将一座隔离墙
修建在旁人疆土。无尽的悲痛
袭自疆域的花边，由难民撕开
他们终会回来，而那一天，如果
你面对的楚国已强大百倍、千倍
你是否会选择暗杀、劫持，把
目标锁定老人、妇嬬。你是否会
在对面的山头准备向这里偷渡
会更隐密，更灰暗，更具想象力
及不可告人的阴险、狡诈和卑鄙
你是否正感到一只蜘蛛爬入身体
4
也许会有完全不同的解决方式
比如观看足球，或拿起诗笔
比如星期天的雨，从不选择
不同的国籍。比如某个更具
才气的木匠已为暴君备下手艺
比如一颗树，将每一滴水都
提炼到绿色的高度。一只蚊子
从不计较飞行的距离，为了将
不同的血融为一体。一只苍蝇
从不躲避恶臭的垃圾。一只蚂蚁
志在丈量迷路的大地。还比如
声音，做成不同的形状和体积
上帝忘记了上衣，我们负责送去
地球失去了引力，我们旋转自己
还比如一个馅饼，非危难时刻
也能舍生取义。还比如一座房子
任何人都可以同居。一个床榻
生长在荒郊野外。一个流浪汉
无视蜀道难。一扇窗子，四面
八方敞开。一盏电灯，荒废了
煤田。一根电话线，爱人的舌尖……
2004
《屠狗》
他们过来，装漫不经心的样子
说着话，摆动手，捻灭烟头
有两个人走向厕所，唯一的退路
在那边。剩下的留在前面，慢慢的
精心地做着准备：一根棍子，一条绳子
还有一个臭名昭著的轮胎
——它碾碎了一个脑袋，仍粘着血
他们先是把一个臭馒头扔过来
他们看来已改变策略，不像是为了
赚走一拳，或捞上一腿
他们过来，越来越近，带着笑脸
擦过身边，他们站住，双手下垂
突然，风从他们手中吹起，一声“咔嚓”
它的腿断成两截，来不及辩解
他们再次用铁棍砸下，再次用轮胎
一个人用绳子套住它的脖颈往墙上拉
另一个人用棍子往它的嘴里使劲地捅
前面的人爬上墙，再跳下，绳子沿着墙
把它拉起，它直立，挥动着双腿
像是不停摇手；像是在赶走苍蝇
——它进食的竞争对手，虚拟的飞舞
它住手，把舌头吐出，试图吐出
曾偷窃的食物：一根骨头或一块腐肉
以示赎罪、道歉，而后写保证书离开
它的妄想注定无法实现，无人理会
它开始摇头，随着棍子的节奏
它开始点头，再次随着棍子的节奏
四只脚以慢上三倍的速度伸向前
它没有升起，却定格了一个幸福的姿式：
它拥抱着一头母狗，母狗已安睡
它害怕它醒来，因此一动不动地任
水泥浇灌，从腹部一直到喉管
而后，他们把它放下，它象绵羊般温顺可爱
他们把它放入沸水，它象鱼那样舒适自在
它是一场战役里愚蠢透顶的棒槌
为敌人击鼓。它消解了勇气、意志
消解了艰苦的努力——一副躯体
完整的，而今却是零碎的，散乱的，
不成体统的，各自为政、未经同意的
眼睛、舌头、颚，鸟蛋、 、蛹……
2004
祈祷伊拉克
星期一。雨——无法回避的射击
我们转移了B。他再也不用担心
某个出卖他的词语，会绕道最近的邮局
或者昨天的陌生人，像很久前的邻居……
不用再担心敲门声和街头的警笛长鸣
也无须牵挂世上有多少孤苦零丁
自由——就是没有宵禁，没有人下落不明
不要哭泣。我们不愿意你悲伤、恐惧
你不喜欢我们的窗户千创百孔的油漆
我答应你，明天就找一个好工匠抹去
不要担心我们。我们的心早已覆盖厚厚的泥
早已习惯了悲苦——日复一日的床铺
习惯了琳琅满目的残疾：耳聋、盲目……
我们说不出一句话，舌头和咽喉肿胀
我们害怕声音响亮，也害怕光线明亮
2005
屠龙后传
我们分散了
失去了联系
寻找变得很困难
不是每一次都有合适的版面
同意你用小写
或者用一种很难闻的药水
隐去某个上帝在天堂的字眼或图片
计划已打乱
在第三行的下面
有个字滑出了底线
第七行有明显的涂改
一个送报员
告诉他或她快点
但什么也没有改变
只有一些零星的骚乱
有个男孩断了一只胳膊
为了一个女孩
还有个出租车驾驶员
脖子被扭断
身体被摆成一个“Ｙ”
他会被说成打劫
为了几个小钱？
——侦察的拙劣
事实上这意味着一个冬天
你要待在房间里
等待下一个谜底的答案
什么都不会改变
除了用餐的地点
Ａ到Ｂ要十分钟时间
Ｂ到Ｃ穿过地铁
有两条重要的大街
一辆警车会准时约见
它的速度在200码以内
但不会快过一个老头柱着拐杖离开
——在上下班那会
图书馆是另一个重点
人不多，更安全
不会有人留意周围
你可以带上一瓶隐形墨水
在桌后书写
时间越来越无聊
节目越来越乏味
老一套的结尾：轻描淡写
仿佛英雄是喝茶的那位
有致命的口水
无须理会
什么也没有改变
大楼的办公间，酒店的山珍海味
一次婚宴——新娘会晚点
一个青年早已酩酊大醉
他会在凌晨五点钟醒来
随手砸开沿街的一家商店
然后等待警笛
什么也没有改变
围观的人群会散开
绷紧的神经会崩溃
你已等待了一个月
什么也没有等来
一个越洋电话充满了危险
也不会有准确的信件
你要么闭嘴
要么加入另一个团队
关于天气的恶劣
会否在下星期终结
或者是两只乌鸦
怎能允许拉屎如此随便
这当然是堕落的行为
惩罚却需要一道道手续完备
而我们更直接一些
说：火，刀剑
但不是那些街头少年
仅仅为把勇气体现
或为了尖叫的女孩
这当然不能赦免
可如果你针对更为堕落的行为
你也许会获得谅解
痛苦如果由敌人带来
当然应该要求他们带回
3
又是一个雨天
几个老太婆泡汤的晨练
你要喝空今早的咖啡
徒步去一所大学
一条狗在呜咽
一只鞋——属于昨夜的酒鬼
或者是一个贼
蠢得连块骨头也没准备
什么也没有改变
街道、广场、公交站点
你寄存了你的物件
然后去医院
一个护士正搀扶一个人站起来
一次交通意外给了他另一条腿
不会再有痛的感觉
你去了洗手间
那里的垃圾箱清理时间是下午三点
比商场稍稍提前
什么也没有改变
有知是另一种缺陷
不过是用于辩解
为不同的行为
而你既不是圣徒，也不是魔鬼
只不过不容于他人的观念
你的身份、国籍、思维
注定了另一种训练
什么也不会改变
而现在——是晚上七点
你把电视打开
“爆炸声最先来自公园
——事后证明是卑劣的策略
而后是商店、地铁、医院
象是竞赛
消防队无法在两地同时出现
到处是哭喊、玻璃碎处、血
——未日提前
市长刚改口不是油罐车撞击铁轨
一分钟后再次否认是煤气管道炸裂
直到可怕的声音响起在校内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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