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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叫惠的女人是十年前认识我的。惠是个诗人,她出了一本诗集,正准备出第二本。惠的单位不景气,她辞了工作,开始漂泊,后来成了诗人。我的理解是,惠想做个诗人,所以辞了工作,开始漂泊,结果就成了诗人。
惠除了写诗,还要吃饭;除了吃饭,还要花钱出诗集。“这没办法,生活毫无诗意。”惠在给我的信中这样写道。她说她现在在一个中等城市打工,给一家国有企业编内刊。信的末尾留了她最新的地址和电话,还有她的手机号码。
我想了想,决定给惠打个电话。
我是说我并不认识这个叫惠的女人,但她给我写了 ,她说十年前就认识我,因为拜读了我不少文章。
我是一家报社的特约记者,这封信正是从这家报社转过来的。
惠的信中出现了不少诗句,这些诗句倾诉了十年来对我的渴慕之思,以及终得一吐衷肠的羞涩之情。这是可以理解的。惠是个女诗人,女诗人就应该这样写信。我想。
但这里显然有个误会。这位女诗人认为我能帮助她。在信中,她曲曲折折地说,想在贵报发些文章拿点稿费以资生计。——惠是个女诗人,她把这番真实意图弄得含情欲说衷曲难表了。
遗憾的是,我帮不了她。我并不是这家报社的记者,只是个特约记者。如今只要还想写点文字的人,大都可以是特约记者。只是惠并不了解这一点。
我决定打电话给惠,告诉她我爱莫能助。
拿起电话时,总感觉有哪儿不太对劲。这件事看起来是我辜负了她:她对我保持了十年的想象,在下一分钟就将被我完全摧毁。对一个女诗人做一件毫无诗意的事,是不是有点残忍?
“这没办法,生活毫无诗意。”想到惠在信中的这句话,我开始拔她提供的手机号码。
“您所拔叫的号码已欠费停机。”
这个结果我倒没想到。不过这样也好,接下来我会花长一些时间来找到她。从理论上说,她找了我十年,我只花一分钟就找到她,这对她不太公平。
“喂,我想请惠听电话。”拔通了她留的办公室电话后,我说。
“你是说惠?哦,她已经离开这里了,上个星期才走的。”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收到一位陌生女人的信,这个女人十年前就认识我。她是个女诗人,她放下诗人的架子托付我一件她认为毫无诗意的事。我帮不了她但我必须告诉她我帮不了她。我是说,这是今天上午我坐在办公室里不停地打电话的原因。
我是个男人。不知道惠是否了解这一点,她只是在报纸上见过我的名字。但我坚持认为,现在我想方设法来找她,与我是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惠认为生活毫无诗意,我对此深有同感。收到了她的信,却假装没有收到,也不用和她联系,这是符合逻辑的,因为我并不是那家报社的记者。这样一来,我认为生活就真的很无诗意。现在打了她的电话却联系不上,生活仍然很无诗意。如果联系上了,然后告诉她我根本帮不上忙,生活还是不会有诗意。
也就是说,找不找惠和找不找得到惠,与生活有没有诗意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我需要了解的是,我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找得到她?这样想时,我感觉自己像个诗人在打捞灵感。是这样的,我要将这个叫惠的女人打捞出来,无论她在何方漂泊,她当前肯定在某个具体的地方。
我的灵感仍然来自于惠给我的信。惠去那个中等城市打工前,在一家县文联编一本文学杂志。我很快通过114查到那个县文联的电话号码。
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听说我要找惠,他十分客气:“哦,她是在这里上过班,但现在她不在。”
我说我知道她不在这儿,我想可能你们知道,如果方便的话能够告诉我她的联系方式吗?
“哦,你是她什么人呢?”这次,那个客气的声音掺杂了好奇的成份。
我说我不认识她,但我收到她的 ,我想我应该找到她。说完这句话我就开始后悔了。
“哦,是这样……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不过也许有人知道。”
“……”我只有等在电话旁,那男人似乎在问旁边的人。
“哦,这样吧。你五分钟后再打过来吧。”
我说那好吧先谢谢了。
“哦,不用谢。记住五分钟后再打这个电话。五分钟。”
我挂断电话,手还停在空中,一时间对这个每句话都以“哦”字开头的男人感动莫明。他完全可以把一件复杂的事情搞得很简单,比如他可以拿起电话,同样很客气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你要找的惠。”然后埋头做自己的事。我是说假如他正在做事的话。
可这样一来,是不是毫无诗意?
他此时肯定没有埋头做事,而是帮我打听惠的去向和联系方式了。我想这需要一点时间。
我按了重拔键,将电话再打过去。
“哦,是找惠的吧?让你五分钟后打过来,现在都过了一刻钟了。”
“哦,没关系。”他表示不再计较,“只有先找到一个人才能找到惠。”
“找谁呢?”我问。
“哦,你别着急呀!找到那个人你肯定就找得到惠。”他的声音显得兴高采烈。
“哦,是这样……”不知不觉,我也开始“哦”了,“那你能告诉我那个人的电话吗?”
“哦,让你别着急嘛!这个人就是彭 ,彭 肯定知道惠在哪里!”他接着说,“你不认识彭 吗?”
“不认识……”
“彭 就是县文联 呀。怎么会不认识呢?”
“哦。”
“我告诉你彭 的手机,你和他联系吧!”
“好吧,谢谢。”
“哦,这样吧,你别说是我告诉你他的手机的。”
“当然当然,那太谢谢你了!”我说。我不可能告诉彭 是他告诉了我号码,因为我并不认识电话那头的人。
“哦,你记下号码……”
我说我记下了。他说那就这样吧?我说好的。他说哦,那再见。我说谢谢,再见。
我想也没想便开始拔彭 的电话。
“您不认识我,但我认识您……。”我下意识地说。
“有事吗?”
“我想找惠。”我说。
我说我要找惠,但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联系。我想也许您知道。
这次彭 听清楚了,问:“你和惠很熟吗?”
“哦,彭 ,是这样,我并不认识惠,但她给我写了 ,我想我应该找到她。”
“我在高速公路上。”彭 再次强调说。
我说,彭 我知道您在高速公路上但我必须找到惠您能告诉我她的联系方式吗?
我并没有见过惠但她给我写了 出于礼貌我要找到她。我想我必须作这样的补充于是就这样说了。
“我在高速公路上。”彭 第三次强调指出。我这边的声音听得很清楚。
“……”我想我该放弃了。
但那边的电话还没挂断:“这样吧,我告诉你一个电话,就说是我让你打的……”
彭 告诉了我的一个座机号码,然后挂断了电话。
彭 没告诉我这个电话是不是惠的。这不重要,只要能够通过这个电话能找到惠就行了。我开始拔号。
“喂,是这样的,我想找惠,刚才和彭 联系过,他让我打这个号码。”
“那您能告诉我她的电话吗?”
“当然。彭 让你找我的?”
“是的。怎么啦?”说实话,我有点好奇。
“没什么。你记下惠的号码吧。”
说完号码后,对方马上挂断了电话。我想我终于可以找到惠了。没花多长时间,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呢。
稍稍犹豫了一瞬,我拔了那个号码。
嘟……嘟……嘟……三声之后仍然没有人来听电话。不知怎么我有点紧张。
“喂,谁呀?对不起,刚才我在睡觉。”电话里响起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也许是真的在睡觉的缘故,声音很弱,透出一份乍醒的香甜。
“哦,你好吗?”
“我很好,你是谁呢?”
我是谁?我已经在上述四个电话里反复解释过了。但这次相反不知道怎么说。
“没关系。下次不要打错就行了。再见。”
“再见。”
我想我找到了那个给我写信名字叫惠的女人,我对她说:“你好吗?”她答:“我很好。”然后我们互道“再见”。
这看起来是不是有些诗意?
花了一个上午,打了五个电话,然后和一个陌生女人互道再见。这是不是有些诗意呢?
其实,这件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今天上班时,我特别想证实找到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下班时就有了答案。它有时候需要十年,有时候需要花一上午时间,有时候只需要一分钟。
下班的路上,我在想,那些打错了的电话,有一些是真的错了,另一些却不是,而是对方放弃了寻找。
或者是放弃了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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