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列]我为什么曾自杀——《少年回眸》之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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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提问:[系列]我为什么曾自杀——《少年回眸》之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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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4年冬,我十六岁,再过半年我就要高中毕业了,却丝毫也兴奋不起来,反而没来由地恐慌起来。那时候正是文革的最后关头,报纸上的舆论是今天批“左”,明天批“右”,搞得人们无所适从,就连我们这些学生也感到什么都是乱糟糟的。同学们都没有心思上学,反正没有机会大学,毕业后符合下放条件的全部得下放去农村。那时候下放的政策有了修改,几种人可以免于下放:一,家中的长子或长女可以不下放;二,长子或长女如果已经下放了,次子或次女可以有一人不下放;三,身体有残疾的可以不下放;四,身体有病的可以不下放。

  我属于第三类可以豁免的对象,我有轻度跛行的残疾。可我却一点也兴不起来,反而因此在自己的内心更加强化了残疾的自卑和沮丧。如果是一,二类免于下放的人才值得高兴,对于第三类人,毕业就等于失业。在那样一个连健全人都大量待业的年代,残疾人是几乎没有机会进正规工厂就业的。第四类人比第三类人相对好一些一方面他们的“病”不那么容易被招工单位看出来,另一方面,许多人原本就没有病,完全是通过关系假造病史以逃避下放。

  整天想着这些,暗自为前途担忧,宁愿自己能和其他人一起去下放还好些。越想越觉得日子过的没有滋味,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热情,觉得干什么都没劲,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原本我就没有什么好朋友可是有一天一位同学还对我说出了下面一番话:“他们说我没有朋友玩,所以只好跟你这样不好的人玩。”我听了自尊心更是大受伤害,从此尽量回避与同学交往,一放学就回家家里也不好玩,一家七口人挤住在一间半平房里,屋里摆满了大小床铺,几乎没有空地。身为中学老师爸爸和小学老师的妈妈当时是毫无社会地位的“臭老九”,家里很穷,处于青春期的我为此深感自卑。尽管心里明白不应该嫌弃家庭的贫贱,但是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却挥之不去。或许是多看了几本闲书,偏又生出几分不甘低微的傲骨和敏感,常常没来由地长吁短叹。

  这样自卑自怨地独自伤感一段日子后,有一天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力出现了问题曾经在学校里喜欢与同学雄辩滔滔的我,突然变得不能和同学流畅地表达自己的观点了,说起话来也有点颠三倒四,做起作业更是经常“提笔忘字”。看同学们交谈得热火朝天,轻松愉快,充满笑声,我却觉得味同嚼蜡。早晨醒来懒洋洋地,不想起床,还怕见人。由于家里没有可以独处的房间,只好很反常地很早就上床睡觉,因为只有躲在床上,才可以有一个独自胡思乱想的空间。

  我暗暗警告自己:这种现状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人会越来越没有精神。可越是担心,种种的不良反应越是变得明。我终于担心地想到,要检验一下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万一脑子出了问题变成神经病人就麻烦了。因为那时在我们周围常出现精神失常的人,而且那些人受到的歧视比残疾人更加厉害。我已经有了肌体上的残疾,如果再增加了精神上的残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想到了一个自我检测方法,我在邻居中象棋下得还可以,我想,只要我还能下象棋,脑子肯定就没有问题。于是找来老对手下棋。可是棋盘一摆好我就暗暗喊不妙,棋子在眼前直打晃。对方走了一步,我看了半天也不明白对方的意图,以前我最起码也能看七八步棋。老对手一连杀了我三盘,一点没费事,他疑惑地问道:

  “你怎么回事,是不是在想什么心事,怎么今天的棋这么臭?没劲,没劲,不下了。”

  “不,不,没有心事,有点头晕。”我慌忙掩饰道。

  我不甘心接受这个检验结果,又想出了另外一个自我检验方式。我找来了一本小说,一本我以前非常喜欢的小说。正常情况下,我的阅读速度非常快,几乎是一目十行,而且,看过后能立刻复述出书中的内容,体会出故事含义。还有一个特点,是我在阅读时能走进书中描写的境界,随着故事情节的起伏亦喜亦悲,完全能忘记周围的一切乃至时间的流逝。我想只要我还能这样投入地阅读,我的脑子就肯定没有问题。可是当我拿起书时,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看了十几行,一个字也不记得。我强迫自己看下去,甚至还读出声来,可是看到第二页时,依然完全不记得前一页的内容了。

  我断定我的大脑肯定是出了问题,心理充满了恐慌。可是我没有地方求助。爸爸在乡下的中学里教书,平时不回家。妈妈的肺结核复发,刚刚出院按照医生要求还应该在家里继续休息静养,可是妈妈担心超过了病假时间要扣工资,只能强忍着去上班每天下班后还要顾全家大小的吃饭穿衣,几乎没有时间来过问我。我也从来没有和父母谈心的习惯,家中兄弟姐妹五个,都是自己管自己。大哥已经下放去了农村,就算回城,除了在家吃饭睡觉很少呆在家中。二哥已经进工厂做学徒工了,上三班倒,工厂有了集体宿舍,什么时候在家,什么时候不在家,我也搞不清楚。妹妹和弟弟还小,我的心思自然无法跟他们讲。

  我完全被这个自我检测的结果击垮了,我担心这种状况继续下去我一定会变成神经病。我必须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我越是这样想,越是紧张,我晚上很早就上床睡觉,但是只到天快亮了还没有睡着,我第一次失眠了。

  我不敢对家人说,更不敢对老师和同学说,我仍坚持着每天的上学,好在那时候老师和学生对学习的热情都不是很高,作业也出奇的少,很容易就应付过去了。可是晚上的失眠,消沉,担心,焦虑,忧郁等像大山一样压着我。我终于被压倒了,我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没有去学校上学。

  妈妈问我要不要医院看看,我说不要,只要躺一天就好了。妈妈要去上班,也缺钱,所以能不去医院尽量不去。妈妈走后,弟弟妹妹也去上学了,家里空荡荡地只留下我一个人。我躺在床上,看着冰冷的水泥房梁,终于想到了死。我的一位同班同学的哥哥就是因为无法忍受间隙性神经病的折磨,在清醒的时候自杀而死的。当时大家的议论都说他死得好,只是这位同学却从此有了一个被同学取笑的骂名“吊死鬼”。

  我想我还是死掉算了,因为活着既没有什么幸福,也看不到什么希望。我躺在床上,双眼看着屋顶上的水泥大梁发呆。我的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些小时候的记忆,我两三岁的时候患上了小儿麻痹症,据说是每天夜里发热,但天亮时热度又下去了。如此连续几天,终于有一天发现一条腿有异常。为了给我治病,在县医院连续坚持了三年的针灸治疗,才把后遗症的程度减小到最低程度。在每天去县医院治疗其间,我曾经为全家留下过一个大笑柄。有一天我发现医院的地上撒落着许多黑豆子,便一声不响地捡起一小把,刚要放进嘴里吃,被妈妈及时制止:“不能吃!那不是黑豆,是羊屎!”那正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期

  我们上学的时候,我最反感老师说我们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是在蜜糖里长大的幸福孩子。”我也对书上描写的“金色的童年”感到困惑不解,我越是试图寻找童年的幸福,越是觉得童年的凄惨。

  我在家里感觉不到幸福,我是家中老三,在兄弟姐妹五人中,处于最不受父母重视的位置,穿衣服是“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是老三。”老四是妹妹可以有新衣服穿,老五是弟弟,老巴子通常能得到父母多一点关爱。想想也不能怪父母,父母自己在社会上也混得不好,单位里的烦恼就够多的了,还要想方设法把我们养大,我又是五个子女中唯一的残疾人,父母有什么理由特别喜欢我呢?

  我在学校里也感觉不到幸福,我没有可以值得骄傲的父母和家庭,甚至连几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还有生理缺陷。不要说没有女同学和我交朋友,就连男同学也没有几个与我要好。从小到大,在学校里我一直是同学们取笑的对象,比如当我从人群中走过时,会有人走在我后面学我走路,或者为我的跛行配音,配口令“一,一,一二一”,他们还会用各种带有侮辱奚落色彩名词来取笑我的跛行,并以那些名词来称呼我。每当这时,都会引得在场人哄堂大笑,而只有我的心在滴血。

  小时候,遇到有其他小朋友嘲笑我的跛行时,妈妈常开导我说,“那是那些小孩不懂事,你不要理他们,等他们长大了,懂事了就不会无缘无故地取笑你了。”可是有一年夏天,当我走过一群在街上纳凉的大人们时,一个比我父亲还老的人,也用口哨吹出“鬼子进村”的旋律为我的跛行伴奏,引得大家开怀大笑。我终于明白,妈妈当年对我的安慰只是个一厢情愿的谎言,只要整体国民的素质一天不提高不管我年龄长到多大,这种随时无缘无故被嘲笑的厄运都将不会改变。 我甚至还不止一次地听到那些家长对他们的孩子指着我警告说:“你如果不听话,长大了就会像他一样跛行。”

  我现在还只是跛行,如果我再成为神经病患者,那等待我的将会是怎样的灾难啊!我躺在床上,搜遍了童年的记忆,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称之为幸福甜蜜东西。看看现在,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我留恋的东西。记得小时候妈妈曾对我说过,“你要好好读书啊,否则长大了连去乡下种田都没有人要。”妈妈说这话的时候还没有下放这回事,没有想到转眼间这句话已成现实,我真的是连下放也没有人要了。唯一不同的是,不是我书没有读好,而是读得再好也没有用,因为大学的门,此刻还被革命牢牢地关闭着。此刻我才意识到,在我的内心一直是把好好读书当成是摆脱被歧视,摆脱被嘲笑命运的唯一出路的,可是眼见得连这唯一的道路也被切断了,我还有什么前途呢?

  另一方面,我已经越来深刻地感受到贫穷对我们家生活的威胁。爸爸妈妈的工资收入越发不能维持家中的开支了。大哥下放在乡下,自己还养不活自己,所以还没有发现他有谈女朋友的迹象,但是二哥因为家庭的贫穷而被女朋友抛弃的埋怨我已经听到过许多次了。二哥是有工作的健全人尚且如此,我的将来就更加没有指望了。

  我的残疾已经给家庭成员带来了羞辱,我可以感觉到我的兄弟姐妹因为我的残疾而受到的歧视,如果我再成为精神病患者,我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谅解我。更可怕的是,那样我将更加无法找到职业,将只好继续靠父母的微薄的工资来养活我。那样我将成为这个家庭永远的累赘。我还是死去吧,这样既可以从目前的毫无乐趣和希望的日子里解脱出来,也可以为父母减轻一点负担。

  我还是死去吧,死,虽然不能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但最起码可以减轻一点父母的负担。躺在床上思考了半天,我终于为自杀找到了这样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既然决定自杀,应该写一封遗书。我躺在床上构思遗书的内容。

  想到遗书不由地困惑起来,给谁写,写什么呢?给我所爱的人,或者爱我的人吧,除了父母和兄弟姐妹之外,并没有人特别爱我,我也并没有觉得与父母和兄弟姐妹中的任何一人有特别深厚的感情。换句话说,即没有特别想说的话,也没有什么舍不得。劝他们不要为我的死难过?多余,说不定他们觉得我死了正好,还少了一个累赘。同学会觉得和我玩是件没有面子的事,他们也一定觉得,有我这样一个有残疾的家庭成员,是件没有面子的事吧。算了,还是别写了,反正这样的话,写出来他们也不会承认。告诉他们我的自杀是为了减轻家庭的负担?父母养了我十六年,这点小事有什么值得写的?还是算了吧,什么也别写了。

  不写遗书,还是想怎样自杀吧。我们家没有武器,所以刀枪之类的东西排除在外。投河投井也不行,投河,万一死不了会丢人现眼,投井,会污染水源,死了也要被人非议。喝药比较好,可是我们家在城里,家中没有剧毒农药之类的东西,也没有钱买安眠药,甚至连老鼠药也没有,可能老鼠也嫌我家穷吧。剩下的方法只好是上吊了。但是也有一个问题,在我的故乡,如果一个人上吊自杀,全家的人都会被别人骂为“吊死鬼”。我的自杀多少含有减少家庭负担,以死回报家庭的意思,怎么能死了还给家人再多添个骂名呢?

  忽然想起大哥曾经说过的一件事,说他的一个同学的婆婆,因为和家里人吵架,喝煤油中毒身亡。但是又想起学校里上化学课时,并没有将煤油列入有毒物质,只有氰化物才有剧毒。那么,那个老婆婆是怎么中毒死的呢?我的大哥总不会编这个故事来骗我吧,他也不知道我有自杀的想法呀。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半天,还是想不通。忽然来了灵感,我想,书上说的氰化物有剧毒,只要很少一点点就会毒死人,煤油的毒性没有那么厉害,但多喝一点可能也会毒死人。那个老婆婆肯定就是这样被毒死的。

  我之所以苦思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知道我的床底下有一瓶煤油。我决定选择喝煤油的方式来自杀。想通了这两个问题消耗了我不少的能量,几天来一直没有胃口的我,此刻忽然产生了食欲。我意识到这将是我人生最后的一餐,不管怎么样,我总得犒劳一下自己,因为我还有五毛钱私房钱,那是很久以前我拾破烂换来的钱,一直没有舍得用。

  我下了床,穿上破棉袄,掩上门,上了大街。走过食品店时,我买了两毛钱苏打饼干。我记得在很久以前有位同学曾经给我尝过一块,由于我们家一直没有买过,所以那个美味也就一直留在我记忆中。接着又毫不犹豫地走进饭店买了三毛钱肴肉。肴肉是我故乡的特产,也是在我十六年的生涯里觉得最好吃的食物之一。平时家里没有菜时,妈妈会给我两毛钱去买点肴肉,然后给我们每人分一两片。今天我一个人可以吃到三毛钱肴肉,简直是一顿盛餐了。

  回到家里,我关上家门,吃一口苏打饼干,吃一块肴肉。奇怪,一直那么想吃的两样好东西,此刻吃在嘴里却丝毫没有品尝到美味佳肴后的快乐感觉,只吃了三两块,忽然觉得已经吃不下去了。苏打饼干,太干,有点卡嗓子,肴肉,太冻,咽下去堵得慌。不吃了,剩下的扔了吧,觉得太可惜了,留给他们吃吧。

  我平静地从床底下取出了那瓶煤油,拧开盖子,用手擦了擦瓶盖,用口含住煤油瓶,一仰脖子就喝了起来。喝下第一口,猛觉得一股怪味呛得我要吐,我咬着牙,坚持又喝了第二口,第三口,第四口。看看已经喝下去大半瓶了,剩下的煤油实在喝不下去了。与此同时,我觉得心脏剧烈地在跳动,好像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我想一定是煤油的毒性已经发作了,我马上要死了!于是我放下剩余的煤油,躺到床上去了。

  我闭上眼睛仰睡在床上,等待着死神的降临,脑海中出现了许多小说中描写过的毒性发作时的痛苦,暗自作好了与这些痛苦作拼搏的精神准备。等了一会儿,奇怪的是,除了心脏的剧烈跳动外,并没有其他任何异常,也没有更加剧烈的毒性发作的痛苦出现。再等了一会儿,连剧烈的心跳也慢慢平伏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股的煤油味,从我的嘴里鼻子里飘出来,让我难受异常。

  我终于明白,刚才的心脏剧烈跳动不是毒性发作,而是紧张引起的。煤油自杀失败了。但是我已经走上了自杀的道路,怎么能半途而废呢?我不再顾虑,仿佛本能似地想到了上吊。我拿出了平时家里晒衣服用的尼龙绳,将凳子架在小圆桌上,然后将尼龙绳系上了水泥房梁。我用双手紧拉住尼龙绳,将双脚悬空离开凳子,确认尼龙绳已经非常牢固地吊在了水泥梁上,只要再在绳子的这一头打个活结套在我脖子上,然后双脚蹬倒凳子,将万无一失地胜利完成自杀任务,到时候一切问题也就都解决了。

  我开始给绳子打结,绳子的另一头已经用活结套在了水泥房梁上,这一头直接打结嫌太长,于是我比着绳子到脖子的位置,从绳子的中间开始打活结,然后将脖子放进了绳子圈。我用双手紧紧抓住绳子圈的下部,慢慢将身体倾斜。绳子圈在重力的作用下,立刻缩小,缩小,我感觉到了冰凉的尼龙绳紧贴到了脖子的两侧,我的双手也被紧紧地勒得有点痛。

  我知道,只要我抽出双手,然后脚下一用力,一切就可以结束了。也许从此以后,我将步入另一个世界,我忍不住最后一次大打量起我曾经住过的房间。这是我第一次从这样一个奇怪的角度去打量这间房间,我一寸寸移动我的目光,像一个即将远行的人仔细搜寻着任何可以让我留恋不忍离去的痕迹,可是,搜遍全屋,一处也没有,空空如洗的四壁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忧郁。

  院子里不时响起一两声母鸡生蛋后的叫声和争食的声音,屋里非常安静。我缓慢地抽出了一只手,绳子圈立刻毫不留情地紧了一圈,我甚至可以听到绳子圈缩紧时发出的吱吱声。我正要抽出第二只手,突然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

  “ATONG,你在家吗?”我听出这是我班上同学的声音。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惊慌,仿佛正在做一件秘密的事突然被人撞见似的惊慌,“不能被同学看到”!是我的第一个本能反应。“来了,来了。”我匆忙应道,同时自然将头从绳圈中退了出来,然后慌张开了门。

  “ATONG,你怎么啦?老师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没有去上学,是不是病了?”

  同学的问候让我心里感到一热,“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惦记着我”,立刻打消了自杀的念头。想起刚才差点与死神接吻,心中一阵慌乱,忙对同学说:

  “我头痛得厉害,错喝了煤油,请你快去叫我妈妈回来。”

  同学知道我妈妈就在附近的学校,没有犹豫,也没有问原因,立刻就去了。同学一走,我慌忙拆下上吊的绳子,并将凳子和小圆桌放回了原处。

  “你怎么啦?!你怎么喝了煤油?!”妈妈着急地走进来双手摇着我的肩问我。

  “我,我,……”我不知所措地说不出来。

  “你脖子上怎么啦?你这是绳子勒出来的印子,你上吊啦!!!”妈妈惊恐地问。

  “是……”看到妈妈惊恐的脸,我感觉到妈妈扶着我的手一阵颤抖。

  “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什么坏事了?!”妈妈的恐慌被严厉所取代。

  “没有。”

  “有人威胁你啦?”妈妈的严厉被疑惑所取代。

  “没有。”

  “那是为什么?”

  “觉得活着没意思。”

  “活得没意思?我活得这样都没有敢说活得没意思,你小小的年龄居然说活得没意思?”妈妈伤感地哽噎起来。

  面对妈妈的问话我惭愧得无言以对,想起妈妈坎坷的一生和种种不幸,我的这点烦恼实在算不了什么。

  “你知道吗?你如果自杀死了,我要为你背上洗不清的罪名啊!单位里会说你的自杀是表达了对社会的不满,是对我被批斗表示抗议啊!”妈妈的话里有了哭腔。

  妈妈的话令我不寒而栗,我在自杀前把可能的情况够考虑到了,但还是漏掉了关键的一点,没有考虑到,我的自杀还会给妈妈带来政治上的麻烦。

  “妈妈,我错了。”

  这时候,我忽然发现妈妈的头上已经出现了几丝白发,这几丝白发像雷击一般震撼了我的心灵:妈妈已经老了,但是为了我们,还如此忍辱负重地艰难地活着的,我还如此年轻,怎么能为了逃避而自杀呢?也就是在这一刻,我暗自下了决定:“不管以后再遇到怎样的艰难困苦,我都要为了你妈妈坚强地活下去!”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妈妈抹去了眼上的泪,关心地问。

  “没有什么特别难受的,只是有点想吐。”

  “我带你去医院。”妈妈毫不迟疑将我带去了县人民医院。

  医生问了情况,说如果只喝了煤油应该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为了保险,决定让我住院观察。我不好意思住院,想回家。妈妈不让,坚持为我办了住院手续。妈妈把我带进了住院的病房,一边为我安排床位一边与同房的病人打招呼。

  “是你住还是你孩子住?”

  “我孩子住,请你们多关照。”

  “没有问题,你孩子哪里不舒服?”

  “他不小心错喝了煤油。”

  “这么大的人连煤油都分不清?”

  “他错把煤油当成酒了。”

  “啊?他这么小就喝酒啊?”

  “天冷,他想喝口酒取暖。”

  我可以明显感觉到病友们的怀疑和妈妈的尴尬,所以妈妈一走我就用被子蒙着头睡了。一边睡一边为自己的自杀行为感到羞愧,我开始担心万一这件事被邻居知道了他们会怎样笑话我,被同学知道了他们会怎样笑话我。但是一想起妈妈头上闪过的那几丝白发,我又觉得那些都不再重要。

  晚上爸爸也匆忙从乡下的中学赶回来了,还和妈妈一起特意买了街上的锅贴来给我吃,并安慰我说,让我在医院里多住几天,学校里由爸爸去请假。但是第二天一早,我就从医院溜回了家,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医生和同室其他病人的眼光。

  第二天晚上,我的班主任老师来到了我家,他与我的父母一起探讨了我自杀的原因。我家当时只有一间半平房,半间是父母的卧室,另外的一间用一道纸壁隔开,靠外面的一半就兼做客厅。所以老师和父母在客厅的对话,我在客厅的后面听得很清楚,尽管他们的对话声音很小

  “作为班主任,没有在他自杀前及时发现苗头,感到非常抱歉。”

  “哪里,哪里,是我们做父母的对孩子关心不够,给你添麻烦了。”

  “你这样说,我这个班主任就更加惭愧了。你的孩子在学校里表现不错,还是课代表,所以对他突然自杀,我感到非常意外。”

  “会不会是失恋之类的原因?”父母小心地问

  “我今天找班干部了解了一下,大家都说没有发现他有这方面的情况。他在家里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我们都很忙,也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异常,不过最近好像比较沉闷。只是他比较内向,有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不怎么跟家人说,我们也没在意。”

  “不会呀,在我们老师和学生的印象中,他属于活跃开朗型的同学,他文章写得好,还喜欢唱歌。”班主任接着又说:“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觉得非常意外。我今天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现在想来,可能是他看了太多的书,书上讲的都是理想的世界,但他却发现了现实中有那么多不理想,所以才会一时想不开吧。”

  “也许是吧。”爸爸妈妈想不出其他更加充分的理由,便附和着说。

  “幸亏及时发现。你们也不要太担心了。”班主任见气氛有点沉闷,便变换了口气。

  “是啊,是啊,谢谢你。”爸爸妈妈又说了些感谢的话,就客气地送走了班主任。

  爸爸妈妈和老师都没有继续追问我自杀的原因,我想他们没有问是对的。假如他们问,当时我也不会说。一方面,我自己也说不清,另一方面,就算我自己很清楚的事,说出来他们也未必相信。这时候我已经不再为自杀前的烦恼而烦恼了,我开始担心别人会因为我自杀未遂而嘲笑我。那几天我为此一直处于紧张之中,反而没有了自杀前的那种忧郁和消沉的感觉。

  幸运的是不管家人,邻居,还是同学,都没有再向我提起自杀的事,仿佛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不久以后,我偶然发现,高尔基在年轻的时候也曾自杀过。我豁然觉得,原来伟人也有糊涂的时候,我的自杀未遂,也实在算不了什么。我因此彻底抛开了自杀的阴影,以乐观的心情开始了新的人生。

  我觉得我已经死过了一次,所以从此不再害怕死亡。既然我连死亡都不害怕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艰难险阻失败挫折可以令我感到害怕的呢?从此我变得更加乐观开朗起来,也因此更感到活着的可爱,甚至每多活一天,都充满了对生活的感激。

  当然,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更加顺利一些,事实上毕业以后我的命运基本上和我自杀前的预测一样坏,甚至后来在事业和爱情上都因为残疾的原因屡遭重大挫折,但与死亡比较起来,那些都不算什么。所以不管在怎样不顺的情况下,我都能以乐观的心态和不屈不挠的奋斗去面对,去追求,终于在我三十六岁以后,我的命运开始了转折,并迎来了事业上和爱情上的成功。如今想起这一切,我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幸亏当时我自杀未遂。

  谨以此文献给首个“世界挽救自杀者日”——公元2003年9月10日。

  2003/9/10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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