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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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心

   --珉珉的前世之 纳兰小玉

   佛云,人有三生:前世 今生 来世。悠悠的想着,不觉痴了。今生的我,于前世的记忆渐渐明晰起来:三百多年前、北京城、小玉••••••

   前世的我,生在北京城西郊的一户普通人家,爹娘务农,守着传下来的几亩薄田度日,视我和小我两岁的弟弟如掌中至宝。一家虽然清贫,却也过得喜乐平淡。这样简单生活,却是不易守得的。

   那一年,京城里罕见的大风沙后又紧接着大旱,家里的几亩薄田已指望不上了。却在此时,六岁的小弟病倒了,不断咳嗽,末了,竟咳出血痰,身子已日渐单薄了下来。为了小弟的病,家里先是卖了田,又卖了屋,最后,娘留着泪抱紧了我••••••

   几日后,家里来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打量了我一阵,啥也不说,从娘的怀里拉着我就走。我茫然的回头,却见娘哭倒在地,身后是垂着头佝偻的爹。耳旁一直回响着娘昨日搂着我说了一夜的话:“孩子,娘舍不得你呀••••••就当是爹娘欠你的吧!”

   走了许久,我们来到了一个很大的红色墙的小门外,那女人小心地轻轻扣门。一会儿,出来一位年轻的女子,从她的手中接过我进了门。门在身后徐徐地关上,门内,是层层雕梁画栋的精舍庭院和簇簇的繁花似锦。

   我一路上已从那女人口中得知,以后,我将会是这座府院里的一个小丫头,而这栋精致威严的府院,是京城里一位大官的。

  那一年,我刚满八岁。

   一开始,我在厨房里做事——应该是打杂才对。人小个头小,力气也是不足的,再加上农舍里简单日子的影响。我每日里尽被那些大小丫头呼来喝去的,也断不了挨打受骂。常常在夜里饿着肚抚着伤痕流泪倒天明。

   一天,我又受罚,趁人不备,我逃出了厨房,在院子里低着头,一直跑一直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到家去,我只记得那里有念着我的爹娘和弟弟。

   渐渐地,夕阳西斜。忽地,我撞上了一个温暖的身子,惊惶地抬头,却见着一双俊秀明亮的眼。已忘记他问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已有许久没人这样温和地同我说话了,不觉哀哀地抽泣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日,竟是我这一生里幸福日子的开始。未曾想过,那样的日子,却是不长的。

   此后,我仍是小丫头,却是一个快乐的小丫头——那个的温和的男人竟是府里的大少爷,纳兰容若。自那天起,纳兰公子让我去他的书房里为婢。每日里,我只须与其他丫头一起,将这里收拾打扫即可。而我,也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小玉,是公子为我取的。

   渐渐地,我对要做的事越来越得心应手起来。

   我知道公子爱品哪一种香茗,偏好哪一种宣纸,甚至,爱用的弓箭。公子性至时常挥毫疾书,我则在旁潜心磨墨。公子出猎驰马归来,用还的弓箭,我便细细的擦净收好。就连公子亲手种到院子里的那两株夜合花,我得空便除草驱虫,忙个不停。

   我还知道,公子喜欢在东面的回廊里,与少夫人携手并坐。

   少夫人娘家姓卢,与公子刚新婚不久。少夫人端庄温婉,生得清丽动人,对我们这些丫头,同公子一样,也是极好的。看得出来,公子很爱少夫人。每次与少夫人在一起,公子虽是在微微的笑,可那笑容,却似从心底绽放开来的一般,柔情浓醇。

   记得夏季的一日,公子与少夫人在回廊那儿坐了许久,对着荷花池低语浅笑。忽然公子回过头来,将身畔的一个莲菂抛进池里,与少夫人拉着手一齐笑出声来。我隐约听见公子在少夫人的耳畔吟道: “戏将莲菂抛池里,种出莲花是并头。”少夫人红了脸,低下头来倚着公子的肩,小声说些什么。那日初起的阳光映照在两人的身上反射出了一圈淡淡的金黄色的影儿来,身后,是片片碧绿的荷叶和着粉嫩的花儿,在缓缓升起的晨雾里迎风轻颤。我远远看着,寻思,也许娘平日里常说起的仙境大抵便是这样的吧!

   公子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吧,却极有才华。听老夫人屋里的丫头说,公子编撰的一部厚厚的书已快编好了,就连当今皇上也称许不已呢!

   不论文章诗词,公子总能信手拈来,言出,却语惊四座。而公子,还有一身的好功夫。曾有一日清晨,我路过庭院,公子正在院子里练功。只见弓似满月,箭如流星,却箭箭都正中靶心。这时,公子回过头来,英挺的额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清俊的目光更加炯炯。我立在一旁,看得痴了,原来公子生得竟是这般的好看。正思量着,公子的目光似向我这边转来,我忙低头走开,进了回廊,却忍不住偷偷回头,再看一看。院子里的玉兰花开了,好香!

   如果说公子对着少夫人的笑意是温柔而多情的,那么,公子和他的哪些朋友在一起的笑容便是开怀而愉朗的了。

   公子的朋友都很奇怪,似乎比公子年长,看上去很是抑郁落魄。和公子在一起,却老有说不完的话,吟不尽的诗。有时,他们会对着公子蹉叹连连,而公子,竟也敛住了笑容,和着他们一起长叹起来。

  老爷对公子的这些朋友似乎不怎么兴趣,有几次好象还责怪公子应该多去结交京城里的王公亲贵。再后来,老爷索性不到书房来了。

   一转眼,入了冬季,而公子的生日,腊月十二,也到了。

   那一日,天上下起了团团鹅毛般的大雪。没多久整个王府已是银白一片。到了夜里,雪仍未停。公子索性同来给他庆生的朋友们在书房玩了一宿。那夜,公子似很是开心,与那些朋友们杯不停,吟不断,直到夜深才慢慢静下来。

   第二天一早,雪已停,天空竟罕见地出了明媚的太阳。我眯着眼,正仰着头看那阳光下白雪覆盖的庭院,忽地,听到了公子唤我的声音。我跑进屋子,却见公子摇着头已走进书房,问道:“小玉,昨日下了好大的雪。今儿个,院子里那两株夜合欢怎么样了?”我忍住笑,看来公子还宿醉未醒呢!回到:“公子,今日出了好大的日头,可院子里的雪还没化呢!那两株花儿也让雪给盖严了,我这就去把雪扫下来。”公子摆摆手,走到了书桌旁。

   不一会儿,书桌上雪白的宣纸上已写满了字。我刚放下磨墨的手,公子却在召唤我:“小玉你看,这是你的名儿呢!”我凑前,公子指点着读了起来:“…宿醒犹在,小玉来言,日高花睡…”蓦地,我的脸竟发了烫,垂下头,心儿通通直跳。公子那好看的字里,提到了我呢!“小玉”,那是公子给我起的名儿啊!终于抬起了头,公子却在望向窗外,喃喃道:“少夫人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到了夏天…”。

   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在想,如果公子知道那年夏天将会发生什么,他一定不再期待,而是希望那个夏天永远不要再来!

  那年夏天,气候极冷。风大雨急,常常揉碎了一地的花瓣。少夫人产子后染上了病,缠绵病榻。京城里最好的大夫已全寻来了,却无济于世。数日后,少夫人竟撒手西去,遗下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和深爱着她的公子。

   公子仿似痴了一般,白日夜里都把自己关在屋中,翻看着少夫人的衣物,怔仲地留下泪来,或是喃喃自语。夜里有时,公子会从屋里出来,杵立在院子里,许久许久,动也不动。夜风摆动着公子单薄的长衫,颀长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是那么的孤独和哀伤。

   我知道公子在看什么。公子是在看少夫人“试扑流萤,惊起双栖蝶”的花丛,还有与少夫人一起“同倚夕阳”的“雕廊曲处”… …立在公子的身后,想起少夫人平日里的好处,我无声地落下泪来。耳畔听得公子低语:“卢郎、卢郎,何故离我而去… …”我的心好似针儿在刺着一般,阵阵的痛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作为当今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公子越来越是繁忙,不但要入宫述职,还要随着皇上一起南巡北荻,在家的日子已是越来越少。书房里常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影,清清冷冷的。桌上,只留着公子悼念少夫人写的词;墙上,则悬着公子画的一幅夫人的小像,画儿的右下角有一些模糊,我知道,那是公子无声滴落的泪水。

   我听得老爷屋里的丫头说起,皇上愈来愈欣赏公子,公子的官职似又升了,老爷很是满意呢!

   可公子在家的日子里,却是愈加郁郁寡欢。好看的双眼没了往日里的神采,添了太多的落落与厌倦。而英挺的眉总是微颦着,眉间的哀愁似是无法抚平。常一人独坐书房里,沉思许久也不发一言。我知道,公子很寂寞,自打少夫人去了以后,府里能同公子说说话的人似已更少了。

   只有当公子那些“年长”的朋友来访时,公子的眉头才会打开,眼里也有了笑意,久违的笑声也有了。间或,朗朗的笑声会从书屋里传出来,和着微风一起,送入我的耳畔来。此刻,不知怎的,我竟会止不住地留下泪来。

   不知觉地,院子里的合欢花开了又谢了,我也渐渐长大。

  公子又要出远门了。这一次,竟是去得最长。近半年,公子才归来。

   这半年,悠长悠长。

   这半年里,爹娘又来看了我几次了。而小弟的病,早已痊愈。这些年来,爹娘积攒了一些钱,打算够了便赎我回家。从此后一家团聚,共享天伦。这样的日子,我已是期待了许久的呵!然而为何,我的心却愈加惆怅不舍呢?

   公子不在家的日子里,书屋里静得听得到花开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一次次走进去,抚着公子握过的笔,舞过的剑,一遍又一遍。或是望着公子写的字绘的画发起呆来。桌上,是公子走前用过的茶盅,仿似不久前,公子还端着它,细细的品那杯我泡的香茗。少夫人小像上的泪痕,我轻轻地用指尖抚了又抚。眼前,浮现出公子翩翩的身形,淡定的笑,惆怅的眼。耳畔,似乎传来了公子唤我的声音。回首,却未见斯人。

   我终于知道离别的怅惘是这等的痛苦,而相思的煎熬又是这般的恼人。可那又得如何?我能以何等样的身份去思恋呢?我只是这诺大的相国府里的一个小丫头而已呵!但,那又怎样呢?

   这样地,过了许久,公子终于回来了!

   听小厮来报后,老夫人同着一群仆妇,早早地候在了院子的大门外。我也随着众人一道,却立得远远的,手中,不自主地拽紧了丝帕。

   不一会儿,只听得急促的马蹄声渐行渐近,长街的尽头竟现出了公子的身影。那一日,公子披着玄紫色的斗篷,一身劲装,骑白花马,疾驰过来。风儿鼓动着的斗蓬翩翩扬起,初起的晚霞映在身后,一人一马,似从五彩的霞光里驰骋出来似的。又好似自天上云端里堕下的谪仙一般,飘逸出尘地抵临凡间。我立在一旁,呆呆地望着,唇旁,已止不住绽开了笑。

   公子瘦了,也黑了,却比出门时的精神要好上许多。然眼底的郁郁与厌倦,却似乎更加深遂了。

   公子跃下马来,请了安,回了话,与簇拥着他的群人走入内堂。突地,目光扫过一旁落落的我,轻言一句:“小玉,已长高了许多哩。”我无力地后退半步,垂着头,落下泪来。这已足够!这半年来每日里的细细念想,反复思量。白日里的苦苦寻觅,夜阑时的枕上泪痕… …都已是足够了!

   在这一天里,我终于读懂了自己的心。可,那又得如何呢?

   公子回来的府院,似是回复到了从前的样子。然而,我却寻不着自己从前的心儿了!

   一日,下了绵绵的几个时辰的春雨。到了夜里,雨已打住,空气湿濡而清新。我信步走进院子里,风来云散,天空月明星涌。此刻,府里的人大多已歇下了,四周只得一片静谧。和风轻吹,夜风中,有人在低声吟和着什么。

   我循声望去,公子的屋子还亮着灯呢!我缓缓走近,刚走到窗前,窗突地吱呀一声打开了。我立在窗后,从窗缝里望去,只见公子身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衫,在春夜柔和的星光下,说不出的俊逸出尘。公子手执漆灯,柔声低语:“卢郎,是你来了吗?”良久,没有回应,公子苍白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轻叹连连。

   我抬头,夜幕上繁星点点。而窗内,公子似痴了一般,将身子斜倚窗台,一动不动,仰头数星。就这样,公子在春日的星夜里立了一宿。隔着一扇窗,还有一个极傻的小丫头,倚墙偎窗,也呆了一宿。

  这一夜,公子与我,都在痴数着春星。直到东方破晓,星光隐去。

  没有想到,上苍竟能如此怜我,让我与公子仅隔一扇小窗,在春夜徐徐的和风下,历历数星。这几个时辰,或许,能抵得过我碌碌的数十年人生吧!此情此景,我连祈求时光停留的念头都不敢有,足矣!

   时光流逝,不自觉地,又过了两年多。

   夏天来了,少夫人的忌日,也快到了。而公子自打清明去了少夫人的墓地,回来后更加郁郁寡欢。独自呆在书房的时间更长了,常常一呆就是大半日。人,也更加消瘦了。我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谁曾想,还未等到少夫人的忌日,公子竟病倒了。京城里的名医都请来了,最后,就连御医也来了,公子的病,反一天天的加重起来。恍惚间,就好似八年前少夫人去世前一般,大家都束手无策了。

  趁着夜里人少,我寻空守在公子床畔。短短数日,公子愈发消瘦了。只有神情,还是那么的温和而抑郁。我拚命的压抑着自己,只得无声地落泪。公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来,看着我,勉力一笑,说道:“小玉,不要哭,我就要去见卢郎了,不好么?”公子的脸上,竟是一片平和。我心痛如绞,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落下。

   几日后,是少夫人过世八周年的忌日,而公子也在这一天,离开了人世。整个相国府乱成一团,哭声震天。

   而我,却冷静异常,没有落泪——泪水似已在那一夜流尽。我将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银子托人带给了爹娘,小弟已有十六,该成家了吧!而爹娘,也许会原谅女儿的不孝吧!

   接下来,我在已住了十年的小屋里细细地梳妆一番,静静望着镜中的自己,喃喃低语:“公子,等等小玉,小玉就来伺候你了”。恍惚间,忆起了公子曾吟过的一句诗:“…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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