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都是失败者

这是一部很平常的电视剧，就算不至于烂俗，起码是没有脱俗，起的名字也很俗：《女人心事》。女人有心事，男人就没有心事？或者说女人的心事很特别吗？其实每个人的心事归根结底都是希望自己的幸福最大化，区别也就是对“幸福”的理解不同，对“幸福”的评价采用了不同的指标口径而已。

　　 电视剧选用了几位还算得上大牌的演员，比如冯远征和修宗迪，他们都有比较深厚的舞台话剧功底，台词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就很不同于那些说话象开机关枪的影视爆发新秀，他们能在每一句台词中表达出内心的情感。但是一部电视剧。是高雅还是通俗主要不在于演员而在于编剧。万方是曹禺的女儿，秉承了父亲的某些天分，善于编织都市里人和人之间的矛盾冲突，特别是家庭矛盾和冲突——结婚、离婚、再婚，婚外恋，信任，猜疑，争吵与和解。

　　 女主角罗想两次流产没有孩子，丈夫有外遇，她感觉婚姻生活很失败；罗想的丈夫严立达来自山区农村，靠着老丈人的提携作了研究院的办公室主任，在妻子面前自觉矮一头，移情别恋露馅后一再检讨也不被妻子和妻子的家人原谅，自然更是失败——“我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 就是罗想的离了婚的父母，父亲的后妻，后妻的女儿，女儿的追求者，包括不择手段要和严立达保持婚外恋关系的阔少妇，看起来无不因为生活中的不如意而感到失败。退休的无所事事自身的价值也找不到了；做后妻的怀疑丈夫和前妻藕断丝连；再婚的夹在前妻后妻之间困顿烦恼；漂亮的女孩爱上一个和大自然结婚的男人却遭遇拒绝。如果按照这些社会生活里常见的事情发展下去，谁知道失败会失败到什么程度？

　　 因为感到了失败，他们争吵，猜疑，对立甚至仇视。一部电视剧看了多半，感觉里面的人都活得很累，几乎天天，人人都在争吵，争吵，争吵，除了八十岁的老奶奶和老奶奶的表弟老外公。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生活中每一个人都是失败者。

　　 我从万方的《女人心事》联想到曹禺的《雷雨》。那里面真是每个人都是彻底的失败者——除了那个讨厌的鲁贵，四凤、周萍、周冲、繁漪、侍萍、周朴园……无一不是悲剧性人物，就是工人阶级的鲁大海，不是也失败了吗。 曹禺是残酷的，他在写这部剧作时是不是想提出什么带有教育性的主题，看不出来，再说那时他也没有生活在“和谐社会”里，那时候文学家们的时髦就是揭露黑暗，所以他没必要去设计什么光明的大尾巴。也许就是如此，他才能不露痕迹地让我们看到所有人的失败。他搭建了一个畸形的家庭，在这个家庭里，人们无法选择，侍萍作为一个下人无法躲避被抛弃的命运，繁漪被禁锢在深深的庭院里没有办法不寻求畸形的爱，周萍和四凤相爱后无法面对互相之间的血缘关系，周冲无法面对母亲和异母哥哥的乱伦恋情，周朴园无法遏制家庭里人性的自觉，失败是不可阻挡的，就是剧作家自己也阻挡不了，他只能让生活在这个畸形家庭里的人们顺着欲冲破禁锢的人性去走向失败，走向悲剧性的灭亡。

　　 万方生活在今天，今天的主题不可以这样悲惨，今天（甚至早在几十年前）我们需要歌颂光明，需要光明的结尾来鼓舞人们，所以，罗想和她的亲人们决不能失败到走上绝路，甚至也不能失败到大家散伙。所以，万方必须为这些失败的人们找到不失败的路径。她提出了一个主题来遏制住失败——爱（这是她自己说的），但是我感觉她的设计很勉强，缺乏创意，仿佛是设计一个普通的房子，房子需要有个屋顶，于是就有了一个屋顶。这几个互相猜忌争吵怨恨的人们需要用“爱”来化解失败，于是万方就来设计能够激发出“爱”的事件，在如今的影视创作中，能够让“恨”转变为“爱”的最好拐点莫过于死亡的威胁了，于是女主角罗想就得了癌症！

　　 罗想得了癌症，一家人包括父亲的后妻，异父异母的妹妹一下子全都被调动起来，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变成了美好的人间，大家变得互相理解互相宽容。母亲不那么马列主义咄咄逼人了，学着做饭做菜照顾女儿；异父异母的姐妹不再互相嫉妒仇视，妹妹真诚地为姐姐姐夫调解矛盾；父亲和他的后妻也互相理解更加恩爱了；最后连最让人讨厌的那个第三者都良心发现不再纠缠了；当然，罗想和丈夫肯定是要和解的，妻子原谅丈夫，丈夫永远忠于妻子，众人皆大欢喜，作者的意图就是要大团圆，和谐社会嘛。

　　 我们看见过的，用“癌症”来调节亲人之间关系的剧作不少了，以至于一看见剧中的人物捂着胃或者摸着脑袋做头晕状我立刻就想到“得癌症了” ！但是这并不能掩盖真实的人生，在现实中有谁愿意靠绝症来解决人际矛盾呢？现实就是现实，失败就是失败，在欲望面前，每一个人都是失败者。面对失败，谁会指望有绝症从天而降充作转败为胜的契机？谁愿意？

　　 曾有一群很要好的老年朋友聚会，座中一位丧妻男士新交了女友，他征询朋友们对于再婚的意见，令他没有料到的是，在座的所有女士都不赞成他结婚，都说如果两个人相处很融洽那就住在一起互相照料好了，好就合不好就分，没必要结为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